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也像婚纱拖尾的镂丝。
一辆豪华版卡迪拉克行驶在淮阴的大街上,速度不紧不慢,夜色下宛如一尾无拘无束的游鱼。
“还生气呢?”萧云坐在后排,嬉皮笑脸地望着旁边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的谢大小姐。
谢小狐满脸寒霜掩不住,维持了10多年的清白之身,竟然被一头牲口看了个遍,能不气吗?
“我贸贸然闯进去是不对,但你也有一定责任吧?谁知道你会在里面,对吧?”萧云中肯道。
“对什么对!全都是你的错!你长这么大,没人教过你进屋前要敲门啊?”谢小狐发飙道,她现在心里懊悔极了,早知道就不答应老妈过来接他了。她下午上了一节体育课,跟同学打了几场羽毛球,满身臭汗,按照老妈的指令去到他的房间,敲门却没有人在,就让前台上来开门,先冲个热水澡,结果就发生了本年度最杯具的春光乍泄事件,郁闷啊,作为当事人的黄花大闺女谢童鞋欲哭无泪。
“你进你自己的房间还要敲门啊?”萧云摸着鼻子。
“当然敲,必须敲,进谁的房间都要敲!”谢小狐怒目圆睁道。
“呃我下次一定注意。”萧云诚恳道。
“你还想有下次?!”谢小狐指着他的鼻梁,咬牙切齿道。
“以后,以后,不是下次,是以后,以后的任何时候”萧云哆哆嗦嗦地修正道。
“我可警告你,萧云,这件事你要是敢泄露出去,我就让你彻底没鸟!”谢小狐纤指成剪道。
萧云诺诺点头。
而开车的司机则被两人的对话勾起了无限的遐思,很好奇他们说的究竟是啥事这么见不得光。
谢家大宅虽然没有苏家那样宽阔大气,但濒临盐河,风景无限,且围墙高耸,典型侯门大院。
进大门之后,停车的地方离主楼还挺远,谢小狐背着小手,带萧云走小桥,穿长廊,过水池。
“你们家坐个车还要走这么远,不觉得烦啊?”萧云抱怨道。
“这是我爸生前下的命令,太奶奶身体不好,不能让楼里有汽车尾气。”谢小狐走得挺轻松。
“够细心的。”萧云真心赞赏道,如果谢晓峰没走,兴许还能跟他成为一个很好的朋友。
“那当然,我爸是谁呀?天底下最厉害的一个人,也是最帅的。”谢小狐一脸的骄傲。
“跟我比起来呢?”萧云笑着问道。
“如果你不知道‘羞’字怎么写,请到那边的水池照一照自己的脸,谢谢。”谢小狐微笑道。
“呃”萧云自讨没趣,只好摸着鼻子,看着眼前的主楼,轻声问道,“你妈在家吗?”
“不清楚,她今晚跟市里的几个纳税大户吃饭,要不她也不会让我去接你。”谢小狐耸肩道。
“那你家里现在有什么人?”萧云拉住谢小狐,指了指灯火通明的主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只有我太奶,我二姑跟姑丈平常很少在这住,小叔就更没人影了。”谢小狐介绍道。
“那还好。”萧云安心道。
“我说你紧张什么?做贼心虚呢?”谢小狐斜眼瞥着他,噙笑问道。
“拜托,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见着陌生的人,总会紧张的好不好?”萧云轻声道。
“就你脸皮这么厚的人,还会有这反应?”谢小狐夸张道,摇了摇头,接着往主楼走去。
萧云亦步亦趋跟着,忽然发现四大家族几乎都是一个老女人当家,感叹男人果然是短命一些。
今晚的谢家却没有像谢小狐预料的那样冷清得水静鹅飞,相反,热闹非凡。客厅坐着十来号人物,有男有女,在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扯着家长里短,气氛原本其乐融融,可等谢小狐一出现,立即就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用同样冷峻的眼神,审视着那个跟在她后面陌生的年轻人。,
什么样地位的家族,就必定有什么样相应级数的交往圈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攀龙附凤。
谢小狐见到这么多人在,也有些措手不及,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样介绍身边的萧云。
“小狐啊,见到表姑母也不喊一句,啥时候这么不懂事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尖声道。
“表姑母好。”谢小狐鞠躬道。
“这才乖嘛。”那女人咧着一张大嘴,睨着气质平平无奇的萧云,问道,“你男朋友?”
“不是。”谢小狐与之前的张牙舞爪简直判若两人,在这个女人面前,乖得像一只小绵羊。
“那他是什么人?”这个女人骤然变得冷淡,带着攻击性,俨然一把出鞘的长剑。
“他”谢小狐一时间无从说起。
“他是我的朋友。”周长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口,嘴角挂着一贯强势的冷笑。
“我说小狐怎么敢把一个男的往家里领呢,敢情是你周大市长的‘朋友’。”那女人揶揄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些谢家的直系亲戚、旁系亲戚全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江南第一美人周长恨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没再唇枪舌战,转身带着萧云和谢小狐上了二楼。在这个家,最不爽她的,除了谢鸳鸯,就是这个女人,杜鹃。她是谢晓峰舅舅的女儿,好吃懒做,不是搓麻将就是去美容,平常很少来谢家,等要钱花的时候,给谢老太君端茶递水比谁都勤快。老公是市农林水务局的局长,还是周长恨迫于自己婆婆的压力,破例一手提拔的,可杜鹃非但不感激,还满腹意见,说安排这么一个清水衙门的位置给自己老公,她周长恨也好意思,从此就不留遗力地在亲戚中败坏周长恨,一开始周长恨还觉得委屈,找她理论了一番,可杜鹃是什么女人?以蛮不讲理著称的,在周长恨说了她几句之后,变本加厉,逢人就说周长恨利用职务对她进行威胁打压,又说晓峰走了之后,周长恨生活作风不检点云云的,难听之极。周长恨也就是念着谢老太君的面子,眼不见为净懒得计较,否则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萧云通过这些端倪,也大概了解了周长恨在谢家的现状,摸摸鼻子,问道:“你忍得住?”
“习惯了。”周长恨淡淡道,拨开散落在脸侧的几根青丝,露出巧夺天工的绝美轮廓来。
“对付这种口无遮拦的婆娘,你绝不能退让,越退让她会越肆无忌惮。”萧云夸夸其谈。
“纸上谈兵。”谢小狐翻了个白眼。
“待会儿有机会,我替你妈报仇。”萧云小声道。
“真假的?”谢小狐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萧云拍着胸脯细声道。
周长恨没听见他在跟自己女儿耳语什么,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轻轻敲门。
“进来。”一把苍老无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周长恨这才敢推开门,领着一脸好奇的萧云和已经蜕变得乖巧无比的谢小狐进去。
映入萧云眼帘的,是一个起码超过九十岁高龄的老太太,齐耳银发,衣裳讲究,靠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前放着一碗只喝了一半的小米粥,现在早已经凉了。与苏老太君端庄慈祥的状态不同,这个老太太更显憔悴,清癯,两眼无神,脸颊已经消失了血色,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在谢老太爷撒手人寰之后,她就成为了谢家的主心骨,接管了这个名望家族,按理说她膝下儿孙满堂,应该可以颐养天年了,但谢晓峰的突然离世,却让一向同舟共济的谢家出现了危机,最明显的迹象是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谢晓峰的铁杆跟随者,另一派则倒向了谢鸳鸯,这让刚刚经历了丧孙之痛的老太太愈发的心烦意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奶奶,人我给您领来了。”周长恨走到老太太身边,凑到她耳朵根上,声音比平常大很多。,
“让他过来。”老太太有气无力道。
周长恨得到指示后,向站在门口的萧云招了招手,他赶紧收敛心神,慢慢走过去,立正站好。
“你就是小七?”老太太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很仔细,就像她当初审视着周长恨一样。
“是的。”萧云微笑道。
“俊小伙。”老太太竖起了大拇哥。
“谢谢。”萧云一脸谦虚,惹得后面的谢小狐偷偷作了一个呕吐的小动作。
“黄达人的干外孙,长恨经常提起你,我一直很好奇,就想见见你庐山真面。”老太太笑道。
“也就是五官俱全这么一个人。”萧云嘴上说着,眼睛却看向了周长恨,她却故意视若不见。
“我知道长恨让你来的目的,她一说想带人来给我瞧瞧,我就知道了,别看我现在年老色衰,脑子还好使着呢。刚才你应该跟楼下坐着那批人打过照面了吧?他们呀,就是来做我思想工作的,为谁做呢?当然是我的乖孙女,谢鸳鸯了。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应该跟他们一样,是说客,为谁求情呢?当然是我的乖曾孙女,谢小狐了,小狐啊,过来太奶奶这。”老太太招手要谢小狐过来。
“好嘞。”谢小狐浮起天真无邪的笑容,走到老太太身边撒娇。
“现在呢,康乾盛世还在我手里握着,我的孙女想要,曾孙女也想要,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给谁好呢?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啊。前些日子,苏家闹内部矛盾,我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这个行将入土的老不死也有今天。小七,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样选择?”老太太摩挲着谢小狐那吹蛋壳破的小脸,轻声问道。
这样的问题,就是一个火中取栗的陷阱,人家都把话挑明了,你一个外人,说选谁都不合适。
“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就不用替你擅作主张了。”萧云微笑道,他的回答相当出人意料。
周长恨显然吃了一惊,望了眼老太太,又迅速望了眼萧云,很诧异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
“嗯,看来黄达人能看上你,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老太太笑得很开心,尽管被看穿了心思。
周长恨更加吃惊了。
“谢谢。”萧云再一次谦虚地表示了感谢。
“你真知道我选谁了?”老太太牵着谢小狐的小手,抬头直视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萧云笑容醉人。
“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儿。”老太太笑得绽放出满脸的褶子。
“跟您这样明察秋毫的老前辈聊天,也是相当令人心旷神怡的。”萧云拍马屁的功夫无敌了。
这一老一少互相捧了几句,然后会心而笑,让一旁的周长恨母女俩如坠五里云雾,不明所以。
又聊了一会儿,到点开饭了,老太太就让周长恨带着萧云和谢小狐先下去,她稍后就来。
“刚才老太太选谁了?小狐?”一出门口,周长恨就心急如焚地拉着萧云,问个一清二楚。
“咱们现在这个状态,像不像一个丈夫要离家出去,妻子和女儿在拼命挽留?”萧云玩笑道。
“不许乱说!”周长恨与谢小狐同时拍向萧云的后脑勺,动作一致,打完后,她俩相视而笑。
“玩笑而已,何必认真?”萧云摸着有些发疼的后脑勺,苦笑道。
“快回答我。”周长恨没让他扯开话题。
“很简单,如果老太太是选谢鸳鸯的话,她就没必要问我最后一个问题了。”萧云耸耸肩道。
“她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周长恨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有想起来。
“你真知道我选谁了?”一旁的谢小狐倒是记得,还模仿起老太太的神情语气,对萧云说道。
“还真像。”萧云被谢小狐这个调皮的动作给逗乐了。
周长恨陷入了苦思冥想,为啥从这句话就能知道老太太的人选呢?萧云则不耐烦了,想先走。
“不等我妈了?”谢小狐有点犹豫。
“你没见你妈正在认真思考问题吗?咱就不打扰她了,快走吧。”萧云推着谢小狐往前走。
谢小狐无奈,回头喊道:“妈,我先带他下去,你待会儿快来呀。”
“好,好,好。”周长恨低头想着,扬手让他们先走,废寝忘食,这是她一向的工作作风。
忽然,她美眸一亮,雀跃道:“萧云,我懂了,这是老太太怕你不知道,再提醒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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