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晴。
北京冬天的早晨是寂静清冷的,风轻刮着,泛白的天空偶尔有鸟飞过。
朝阳正被薄云缠绕着,放出淡淡的无力的白光,铺洒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尽管萧云昨晚一整宿都在对纳兰葬花想入非非,但还没丧心病狂到将思想落实到行动上,只限于在自己这张床上辗转反侧到天亮,要是被兰姨知道了,肯定会误以为她抱来的那床被子有虱子等不干净物体,而愧疚不已。不过,对于萧云这种已经晋升为九品的猛人,睡眠的质量好坏,影响不了第二天的正常生活。因此,虽然在纳兰家的第一个晚上就失眠了,但习惯早起的他还是准时在六点起了床,双腿盘坐在床上,调理着身体缓缓流动的真气。
推开门,前院很安静,地上还有残留的积雪,几米阳光斜照下来,唤醒了鱼池里的生气。
萧云走到枇杷树下,挥挥胳膊蹬蹬腿,眼睛一直停留在纳兰葬花的房门,期望她能出现在那。
可美人迟迟不见,倒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拎着一个保温壶和一袋包子,哼着一段京剧小段,从门外进来了,没走几步,忽然见到一个陌生人竟然在枇杷树底下左三圈右三圈地做着热身运动,异常吃惊,但很快就拧着眉横着眼,估摸着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兵油子,拎着包子的左手一指,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萧云不蠢,大概猜到了这个老头子的身份,立即恭敬道:“老人家,您好,我是锦玉的朋友。”
“锦玉的朋友?”老头子见对方直接报出了自己孙子的名字,语调降了很多,但仍狐疑着。
“对,昨晚我就在前院的这间西厢房住,因为太晚了,就没去给您请安。”萧云不温不火道。
“哦,没事,既然你是锦玉的朋友,我就放心了,刚开始啊,我还以为是小偷呢。小伙子,像你这种年纪的后生,还能起这么早锻炼身体,不简单啊,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夜猫子,昼伏夜出,你是一个异类,连我这个老头都自愧不如,要不是馋着胡同口那家店的豆浆和肉包子,可能我现在还在被窝里卷着呢,哈哈。”老头子抚掌而笑,对于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有了一种直观上的好感,一来是他能早起锻炼身体,二是方才自己误会他的时候,他竟然不恼不怒不慌不张,有意思。
“老人家过奖了,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只是觉得要用来睡觉的话,太浪费了。”萧云微笑道。
“有道理。”老人笑得很开心,他本身就是一个心态很年轻的老人,跟年轻人打交道没隔阂。
“爷爷,你一大清早的,在吵什么呢?”这时,纳兰葬花揉着惺忪睡眼从房间里出来。
“哟,葬花,你怎么起来了?不睡多会儿?”老头子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最喜欢的就是睡觉。
“这不正睡着的嘛?还不是因为你一大清早就在这儿瞎嚷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大嗓门,在家吼一嗓子,胡同口的二大爷都能听得见。”纳兰葬花嘟着小嘴抱怨着,脚上还穿着一双毛茸茸的hellokitty拖鞋,甚是可爱。在家里头,要说跟纳兰葬花最亲的人,并不是她哥,更不是她爸妈,而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子,她爷爷,纳兰盛世,所以她说起话来,也没大没小的,像朋友一样。
“嘿嘿,都怪爷爷不好,不过呀,你既然醒了,就赶紧去刷牙洗脸吧。”纳兰盛世笑嘻嘻道。
“你要干嘛?”纳兰葬花不顾萧云在场,很没形象地打了一个呵欠,女神的神话一下子破灭。
不过,在萧云眼里,此时的纳兰葬花恰恰是最美的,如同清晨一朵沾满露水的水仙花,接地气。
“陪爷爷吃早点呀,爷爷买了你最喜欢喝的豆浆和肉包子。”纳兰盛世扬了扬手中的早点。
“这么好?!那我赶紧回去刷牙洗脸,爷爷,你可别偷吃,要等我!”纳兰葬花警告道。,
“遵命!”纳兰盛世竟然腾出一只手,向自己的孙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显得相当滑稽。
萧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祖孙俩人毫无缝隙地谈话,嘴角的弧度如同今日的朝阳,暖和。
纳兰盛世见自己的孙女去洗漱后,回头望着萧云,微笑道:“你也去吧,待会儿进来吃早点。”
听到这句话,萧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顺坡赶驴:“谢谢老人家。”
“别谢我,谢你自己吧,能起这么早。”纳兰盛世摆摆手,然后又哼着小曲,进了后院。
萧云瞧着纳兰葬花那扇紧闭的房门,再瞥向那个老头子的背影,很难想象他竟是逼婚的元凶。
在回去洗漱了一番之后,萧云并没有马上就进去后院,而是站在前院那里等着纳兰葬花,作为一名客人,这样的思虑不可谓不周到。而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无论她多绝美,多率性,多不在乎外表,对追求自然美,在出门之前,都会花比男孩子多出一半有余的时间去拾掇自己,即便清美如天然去雕饰的纳兰葬花也不例外。
等了十多分钟后,萧云才见到穿戴整齐的纳兰葬花才房里出来,两人只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爷爷也叫了你?”纳兰葬花见萧云跟着她往后院走,脸上写满了讶异。
“好像是吧,刚才他临走的时候说让我一起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礼貌?”萧云摸摸鼻子。
“放心,既然他开了口,就不会是敷衍你的,那就一起去呗。”纳兰葬花恬静道,没有抵触。
萧云嘴角偷偷翘了一下,旋即平静,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他应该叫纳兰盛世吧?”
“你认识我爷爷?”纳兰葬花又怔了一下,侧过头来,皱着两道黛眉问道。
“不认识,只是听过他的大名,听过他的一些风云轶事,据说当年他是陕北红军刘志丹的部下,担任一个突击营的营长,在1934年2月至4月,竟然指挥部队九战九捷,以劣势兵力取得了西华池等战斗的胜利,挫败了国民党军对陕甘边苏区的第一次‘围剿’,从而一战成名,是真的吗?”萧云感兴趣问道。
“你是从哪听来的?爷爷可从来没跟我讲过,你杜撰的吧?”纳兰葬花停下脚步,怀疑道。
“不是,是我家老爷子闲聊的时候有提到过你爷爷,真实性我也不清楚。”萧云囫囵过去了。
纳兰葬花皱眉,他家老爷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难道他也是一名老红军?她刚想往下深究,却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了后院的客厅外,就强制收起了那份好奇,走了进去。萧云在后头跟着,进去之后,发现客厅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富贵气焰,几乎全是仿明清的纯木家具,从地板到精雕细刻的桌椅再到摆放不少古董收藏的柜架,内敛而低调,而最吸引萧云的,就是中间墙上挂着的一副对联:中心为忠如心为恕,柔曰读史刚曰读经,落款者竟然是彭德怀,非凡夫俗品啊。
这样简单的家庭不简单,在崇尚中庸的华国,富过两代之上的家族,多半懂得如何收敛锋芒。
“姑姑,你终于来了!”一个剃着平头、大概只有8岁的小男孩忽然从里屋冲了出来,高喊着,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虎头虎脑的,好动而要强,棱角分明的轮廓虽然还难脱稚嫩,加上那双灵气中带着狡黠的眼睛,在同龄人显得格外的成熟老道。萧云心里头琢磨着,按常理,这个小孩在家里应该是小皇帝一样的人物,无法无天。
而很快,纳兰葬花就印证了萧云的猜测。
“小虎,不许这么大吵大闹,姑姑平时怎么教你的?没记性!”纳兰葬花板起脸,教训道。
“姑姑,是不是今天又有客人来了?”小男孩挤眉弄眼道,眉宇间已经露出混世魔王的姿态。
“纳兰小虎!你要再这样目无尊卑,姑姑给你那1000块钱零用钱就取消!”纳兰葬花威胁道。,
一棍打到蛇的七寸上了。
纳兰小虎一下子就服软了,耷拉着脑袋,背起小手,皱起嘴巴道:“姑姑,我今天一定听话。”
“这才乖嘛,嘻嘻,爷爷呢?”纳兰葬花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
“在厨房热着早点呢,本来兰姨说要弄的,他死活要自己班门弄斧。”纳兰小虎一本正经道。
纳兰葬花被他这个说法搞得哭笑不得,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然后对站在身后的萧云投去抱歉的眼神,轻声解释道:“他是我侄子,叫纳兰小虎,是我三堂哥的儿子,今年才8岁,家里所有人的宝贝,被爷爷宠坏了,很多时候不懂得分寸,如果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就多多见谅,别跟一个小孩怄气。”
“当然不会,我有一个外号,叫‘儿童杀手’,小孩子都很喜欢我的。”萧云面不改色道。
纳兰小虎为了那1000块钱,也不敢再性情乖张,只背着纳兰葬花偷偷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纳兰葬花淡淡一笑,没质问,没反驳,轻声道:“你先在这等一等,我去厨房看一下。”
“好。”萧云点点头。
“小虎,不许欺负哥哥,听到没?”纳兰葬花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一下劣迹斑斑的纳兰小虎。
“知道啦。”纳兰小虎一脸郁闷,不知道这个姑姑晓不晓得她是姓纳兰的,怎么尽帮外人啊?
纳兰葬花离开了,客厅只剩下一大一小却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在大眼瞪着小眼。
萧云从进门一开始,就眯着眼睛,尽情欣赏纳兰小虎那顽劣孩子的表演,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喂,你这个家伙在笑什么?”纳兰小虎似乎发现萧云的神情很古怪,冷冷发问道。
萧云耸耸肩,懒得回答。
原本神情不悦满是不耐烦的纳兰小虎眼珠子一转,狡黠问道:“你是想追我姑姑吧?”
“看出来了?”萧云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轻笑着,说不上虚伪,但绝不是善良。
“就你那点司马昭之心,瞎子也能”纳兰小虎觉得不对,修订道,“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那你觉得我有戏吗?”萧云把玩着附近的一个紫砂壶,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嘛,不好说。”纳兰小虎吧唧着小嘴,一只小手在身前晃悠着,眼巴巴看着萧云。
萧云是个人精,当然看穿了这个道行尚未高深的小人精的心思,掏出了50块钱给他。
纳兰小虎一瞧见人民币,两眼都放光了,立即拿过来就揣口袋里,根本就不像一个只有8岁大的小孩,反倒像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老油子,顿了顿喉咙,老成道:“我觉得这事儿吧,难,因为我姐已经有心上人了。她这人,我是了解的,你别看她外表柔柔弱弱的,像一把玉簪子,内心啊坚强着呢,说难听点就是固执,固执得一塌糊涂,她要认定的事儿,观世音菩萨也改变不了。偷偷跟你透露个秘密,虽然我姑姑马上要跟甄家那个大少爷结婚了,但我知道,她根本就不爱他,她心里边另有其人。”
“谁呀?”萧云顿时来了兴趣。
“这个嘛,不好说。”纳兰小虎故技重施,那只小手又像招财猫一样,在身前晃悠着。
萧云嘴角微搐,今天还真碰上了个比他还财迷心窍的小财迷了,没辙,只好又掏了50块钱。
纳兰小虎当然笑纳了,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接着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公子党的人。”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萧云立马就质疑道。
既然老板对服务不满意,就只好改进了,纳兰小虎继续爆料:“据说是大公子,我的偶像。”
“你的偶像是公子党的大公子?”萧云放下那只紫砂壶,似笑非笑地望着太早熟的纳兰小虎。
“当然,他呀可厉害了,天底下就没有可以难倒他的事儿,天神下凡啊。”纳兰小虎自豪道。
“吹的吧,天下哪有这样的人?”萧云摸着鼻子道。
“什么吹啊?我叔纳兰锦玉就是公子党的二公子,有啥事儿我不知道?”纳兰小虎趾高气扬。
“厉害。”萧云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纳兰锦玉走了进来,见到萧云有点错愕,随即作了一揖,轻声道:“大公子,早。”
“早,锦玉。”萧云笑着礼尚往来。
what?!
大公子?!
眼前这个人就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传说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公子党魁首,大公子?!
见到偶像的纳兰小虎目瞪口呆,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瑟瑟抖抖问道:“你真是大公子?”
萧云勾起一个狡诈弧度,竟然模仿起纳兰小虎晃悠小手的动作,为难道:“这个嘛,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