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只是十月初,泰安城这边却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随风舞动,张轻云撩开车窗帘子,伸出手去,看着那一片片雪花落在手里,却又转瞬之间化为了些许水渍。
瑟瑟冷风顺着窗子吹了进来,拂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痛,却也让张轻云感觉到脑子更清明了一些。
这些日子,她一直呆在知秋院那庞大的地下建筑群中,阅读着那些每天从各处汇集而来的情报。
钱甲说得没有错,呆在统计分析司中能接触到的东西,的确是非常广泛。
汇集而来的情报很杂乱,从大帅府今天又发了什么诏令,哪支军队调动了防区,到市场之上有那些货物价格出现了变动,几乎可以称之为包罗万象。
让张轻云啧啧称奇的是,这些情报里头,居然还包括了某些人的风流韵事,有些人看起来是仇人却私下里关系相当密切。
情报可不仅仅是关外这些秦人势力范围,还包括了所有的夷人部族,北元那边的情报,也相当的多,倒是关内的情报很少。
可以看得出来,知秋院现在把他们的注意力,还是更多地放在关外这片土地以及北元那边。
毕竟,这些地方,现在是与泰安城休戚相关的。
不管这些地方有什么变化,泰安城必然会受到影响。
张轻云被任命为统计分析司副司长,统计分析司的司长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沉默寡言,对于张轻云的到来,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似乎张轻云就仅仅只是若干个副司长中普通的一员
统计分析司下面数十位分析人员,每个人都各自负责着一些具体的事情,将那些相关的情报综合,提炼,写出自己的结论然后提交上级。
张轻云这个副司长负责的一摊,倒与她以前跟着她爹时差不多,所有的情报,基本上都跟钱有关。
从市场之上银钱的流动,大宗货物的流动,价格的变化以及各地的需求变化中提炼出这些变化之后的真相。
对于这些,张轻云并不陌生。
那些枯燥的帐目背后,往往便隐藏着所有事情的真相。
只是需要有心人来进行挖掘而已。
自己手下七八个情报分析人员,都相当的精明能干,至少,比当时老父亲任职的户部里的那些主事们要精明。
当然了,也许那些主事并不是不精明,只不过是装糊涂而已。
在看了那几个情报分析人员的总结之后,张轻云立刻便收起了轻视之心,因为她发现,即便是自己亲自做,也绝对不会比那些人做得更好。
她更加的小心起来。
干这些活计的人,就没有一个是能轻易相与的,说不定他们提交上来的情报之中便隐藏着什么陷阱,如果自己一个不察掉了进去,不但会惹他们笑话,更会让他们看轻自己。
相反,如果能从他们的东西之中捉出虫来,自己这个副司长的威严,便能真正地体现出来。
威严,权力,有时候必须要靠自己去挣来。
而在这个地方,就更是如此。
从浩如烟海杂乱无章的情报之中,找出别人发现不了的而且有影响力的情报,才能真正地树立起权威。
钱甲,周乙想必当年就是这样走出来的。
张轻云就像一只小蜜蜂一般,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暂时不要想着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举动,在自己还不完全了解关外的背景之下,这样做的后果,多半不是出彩,而是出丑。
任何情报,都不能脱离当地的实际,现实的背景,甚至是人情,只有把情报镶嵌进这些东西之中综合来考量,才有可能一窥背后的真相。
这样的工作量对张轻云而言,一点都不大,甚至还很轻松。
除了在本职工作之上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之外,她把剩下来的所有时间,全都投入到了阅读档案室中过往的那些资料中去了。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张轻云却是意外地从那个整个板着目孔毫无表情的司长眼中,看出了一些欣赏的意思来,这一点点眼神的不同,却是让那张脸,变得生动起来了。
今天正在档案室中阅读北元的一些情报,刚刚弄清楚了如今北元朝廷的权力架构,司长便派了人过来,说是有人来找自己。
能在知秋院这个地方指名道姓要见自己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差不多快一个月了,李大锤总算是想起还有自己这个人了吗?
泰安城的东城,西城,北城的格局大同小异,都是那种统一规划、建造出来的风格一致的房屋,横平竖直的街道将城市变成了一个个的坊区,走进泰安城的这些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整洁、简单。
新兴的城市总是让人耳目一新。
泰安城也就是这二十年左右发展起来的。
从它开始大肆建设的时候,便表现出了与大秦其它城市完全不一样的格调。
他是独一份儿的。
但是现在,马车走在南城的街道之上,却又是另外的一种感受。
这里看不到那种整齐划一了。
道路亦然宽阔,但两边的房屋,却是风格各异了。
每一幢房子从外面看起来都不大,但却是造型各个不同。
不同,本身并代表着一种特权。
与其它三个城区不同,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琳琅满目的商铺、酒楼、客栈。
很是安静。
其它三个城区的街上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里却任由自树上飘落的叶片铺满了整个街道,红的,黄的,绿的,各不相同,但却又是另外的一番风景。
便是在路上碰到的那些身着皂衣的巡街武丁,似乎也是屏声静气,小心翼翼。
这个地方,住着的大概便是泰安城的顶层人物了。
马车停在了一扇门前。
赶车的那个壮妇拉开了马车门,“姑娘,到地方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轻云走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大宅。
光看那两边延伸出去的不知多长的高高的围墙以及一大排的门扇,张轻云就知道这幢宅子绝对非同一般。
张轻云刚下马车,那门,便开了。
门后,站着笑咪咪的李大锤。
“轻云姑娘,我可等了你有一会儿了!”李大锤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式,“到了泰安城,诸多杂事缠身,竟是匆忙之间找不出时间来为你接风洗尘,实在是罪过,罪过!”
张轻云眨巴着眼睛道:“我现在可不是客人,而是李大哥部下的部下,我们之间,可是隔着好多层了。”
李大锤大笑起来:“就冲你喊这一声李大哥,我们两人之间,就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是不是,发财?”
“公子说得是!”张轻云身后传来了赶车壮妇的声音。
原来她叫发财,真是极具李大锤起名的风格。
李大锤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她也是这么认为的。轻云妹子,瞅瞅这栋屋子,你可还看得入眼?”
张轻云一怔,止住了脚步:“啥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啊,就是为你准备了这套房子,你以后啊,就住在这里了。”李大锤道:“这里可是我以前的宅子,南城里风水最好的一幢,反正我现在在泰安城的时间也不多,便送给你了。”
“不必,我在知秋院住得极好!”张轻云下意识地推辞。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每一次这个李大锤主动示好的时候,背后都必然藏着一些他自己的打算。
想白吃他的,根本就不可能。
在这里送自己一套房子,天知道他想干什么。
“真的住得很好吗?”李大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听人说,你这一个月,都没有洗过澡呢!”
张轻云顿时脸涨得通红,知秋院过得是集体生活,啥都好,就是一个洗沐,让她这个曾经的贵女根本就无法适应。
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澡堂子里,一大群赤条条的女子在里面擦洗,第一次被人带着踏进这个地方的张轻云转身便夺门而逃。
她的脸很薄,接下来的日子,便只是在自己那个小小的逼仄的屋子里用盆舀点水擦洗一下。
怎么到了李大锤嘴里,便是一个月没有洗澡了!
“你,你……”手指李大锤,张轻云张口结舌。
她发现到了李大锤面前,自己总是会被他轻易地抓到软肋,然后被怼得无言以对。
“这里,有单独的厨房,单独的洗沐的地方!”李大锤的声音里带着无以伦比的诱惑,“而且,还有单独的不会被人打扰的空间。你确定不要?”
张轻云顿时便犹豫了。
一个独立的不受打扰的空间,这是在张家破败之后,便再也无法企及的事情了。
而她从小,可就是一直习惯住在大宅子里。
即便是在长安居大不易的大环境之下,他们家的宅子,也足足有三进。
贝齿轻咬嘴唇,犹豫和挣扎在脸上表现得是那么的明显。
“来来来,我带你看看你的新家!”李大锤大笑着领头便行。
踟蹰半晌,张轻云终于跟了上去。
左右已经是欠了人家的情,便再多欠一点,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