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娇娇倚着门框,看着院子里挥汗如雨地劈着木柴的丈夫丁二狗,一岁多的儿子却是不知寒冷的在雪地之上嬉戏,无忧无虑的他,自然是不知道此刻母亲心中的忧愁。
丁二狗刚刚满十八岁,屠娇娇比他还要小一岁。
可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快两岁的儿子了。
两个人都是三年之前上贺兰原的。
当年北元入侵,在边境之上肆意地一场扫荡,屠家和丁家便在这一场祸事之中家破人亡,幸存下来的两个人成了北元的俘虏,后来又被夏至带上了贺兰原。
上原之后十天的时间,两个本来素不相识的人,被硬生生地凑到了一齐。
而原因,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在一场抽签之中,抽到了相同的号码。
两個懵懂的少年,就此组成了一个家庭。
十五岁的丁二狗和十四岁的屠娇娇,开始了他们在原上的生活。
“能不去吗?”好半晌,屠娇娇终于开口了。
三年前的那场祸事,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而最后他们被解救出来的那一场战事,更是让她至今想起便浑身战栗不已。
战马呼啸而至,雪亮的刀光,锋利的箭矢,在他们的面前撕裂了那些北元人的身体,鲜血飞溅,染红了她的衣裙。
那是她对战争最直接的认知。
生命如草芥。
一些难民在双方的争斗之中成了牺牲品,而她,则是一个幸运儿。
能活着上原,能与丁二狗这样一个老实本份还很疼女人的男子组成一个家庭,如今还有了一个儿子,屠娇娇真得很满足。
她不想丈夫经历三年前那样的事情。
丁二狗一斧头将一截大腿粗的木柴从中一分为二,断口极其整齐,听到妻子的话,他回过头来,将斧子杵在地上,笑道:“这是军令,怎么能不去?”
“这一次明明就是自愿报名,再从报名中筛选的,你只要不去报名,当然就不会选中!”屠娇娇道:“你不要骗我,你也知道,我是识得几个字的。村子头里,贴着官府的告示呢。”
丁二狗呵呵笑了起来:“娇娇,以前你不让我去,也就罢了,可这一次,你得听我的。你看看村子东头的黄大富两口子,过去日子过得可远不如我们两个吧,但只不过跟着下山了一次,回来了他屋里的就穿上了新衣服,戴上了金首饰。”
“穷便穷一些好了,咱们家又不是日子不得过!”屠娇娇坚定地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便开心得很了。”
丁二狗摇头:“娇娇,虽然你不跟我说,但我也知道,你在上原之前,家里一定很好的,肯定是个大小姐。你身子那么白,手那么软,连茧子也没有,又还识得字,肯定不是我们这样的苦哈哈出身了,你跟了我,是没得法子呢!我再怎么的,也得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让你跟着我下田种地呢!”
屠娇娇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怔怔地看着丁二狗。
“伱别怕,教习教我们这些人修习武道!好多人都练不成,我可不一样,现在我已经是修武者了呢!教习跟我说,我已经入品了,进了军队,可以担任一个伍长,能带五个人!”丁二狗笑呵呵地伸出赤裸的手臂,涨鼓鼓的一砣子健子肉分外醒目。“教习还说了,我们练的这个功法,上得战场,经得厮杀,修练便能格外快速,教习还说了,像我这年纪,有无限可能,说不定便能再往上爬几阶,只要能修到御气,咱们家在原上,便发达了,至少能当这个村子的村长。”
屠娇娇看着坚定的丁二狗,抹着眼睛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却是从屋子里拿出来几串钱,道:“既然要去,那就去镇子上的工坊,把布告上所说的那些器具都买上,如果银钱不够,便先赊欠上,我慢慢来还!”
放下手里的斧头,丁二狗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你放心,我肯定带好多好多钱回来,教习说了,这一次下山,所有的缴获,都归我们自己,仗打赢了,还会有很多赏赐!”
十人一伙,百人一队,三百人一团,一千二百人为一府。
对于贺兰原来说,一队便是一个村子。在进行编组的时候,也是尽量将一个村子的或者相熟识的编在一起,这样在作战的时候,便能将战斗力发挥得更高。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是极有道理的。
因为平时的训练极为到娴熟到位,贺兰原上的军事动员相当之快。
在李大锤回原上的第三天,第一批一千二百人已经集结完成,在统领的带领之下离开了贺兰原。
每一名士兵都装备了皮甲一套,横刀一柄,角弓弩一张,箭三十支,长枪一柄,短铁锹一把,饭盒一个,水壶一个,三十天的干粮,另外每一个队还有马二十匹,没有马,驴子骡子也行,这些用来驼帐蓬等东西。
所有这些,都需要士兵们自备。
而贺兰原上官府经营的工坊之中,都有这些东西出售。而且每个工坊分门别类,各自经营一摊,所有的武器都有严格的标准规定,出售了不符合质量要求的武器,买了这些武器的士兵是可以投诉的,一旦查明属实,这个工坊的管事便要倒大霉了。
丁二狗就是第一批下原的士兵。
作为一个刚刚踏入固体期的武者,他如愿以偿当上了火长,与同村的黄大富一样,不过黄大富是第二次下山,是属于老鸟,他还是一个菜鸟。
一个村十个伙,不管以前在村子里有没有有什么矛盾龌龊,当组成了军队之后,那就必须团结成一个整体,这是在成军之后团长第一次召集他们这些伙长开会的时候,再三强调的。
“成军之后,便行军法。”团长,也就是他们这个村子的村长周武板着一张脸告诫他们这些人:“行军途中,会有人专门向你们宣示军法,你们最好一条条的背下来,免得到时候犯了军法我砍你们脑袋的时候,你们觉得冤枉。”
丁二狗平时一直觉得村长周武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教他修习武道的时候,更是耐心得很,可此时看着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丁二狗觉得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集结的第二天,丁二狗就发现了原来军法当真不是唬人的,因为第二团当真砍人了。
一名军士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夜晚喧哗,当即便被他们的团长拖到旗杆之下,一刀下去便身首分离。
第一次,丁二狗感觉到了军人与平民之间的差别。
这个兄弟,只怕也是与自己一样怀了升官发财过好日的梦想参加军队的,可什么事还没有做,便掉了脑袋。
李大锤站在门楼一边,看着第一批下原的部队,源源不绝地从他的面前走过。
他很满意这支部队的精气神儿,
这也是他数年之来,想尽一切办法,养出了这些人对于战争的渴望。
野狼前几天便已经下原去了,这一次的战争的序幕,将由他来拉开。
诱敌这件事情并不容易,要是做得不好的话,最轻的后果便是敌人不上当,最坏的后果就是被敌人将诱饵一口给吞吃了。
严圣作为关外第三大势力,也是历经磨练摔打的,想要他上当,并不容易。
为了这一天,野狼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了。
每年跟严家对着干,已经将严氏的怒火挑到了顶点,这一次严家面临着最关键的选择点上,野狼又来挑衅,如果严氏不能展现他们的实力的话,不免让人看轻了他们,从而失去一些讨价还价的资本。
这也是李大锤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展开行动的根本原因。
平素想让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上钩,委实不太容易啊。
“公子,每个伙的火长,至少也有固体期的修为,每个团的团长,至少是御气修为。”站在李大锤身侧的夏至,满脸都是骄傲之色:“三年不懈的训练,这支军队,绝对不会输给当世任何一支强军。”
“还需要经过战争的锤打!”李大锤道:“血与火的考验,是成为强军的必经之路,萧长车的三千铁骑,身经百战,跟他相比,我们还差得远呐!”
“地字营可也不比他们差!”夏至不服气地道。
“可是现在你的地字营只余下了一百人,剩下的都分散到了三千军中了!”李大锤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那百余号人马,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三百人那样如臂使指才是强大的标志。”
“军旗所指,必然所向披靡!公子你便等着看吧!”
“好,有这股子心气,那便是一个好的开端!”李大锤欣慰地看着夏至,闹过了那一档子事之后,夏至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让他颇为开心。询问谷小满究竟如何让夏至打开心结的,谷小满却是笑而不答,方小猫顾左右而言他。
不说便不说吧,只要夏至安心干活,不再想七想八的就好了。
第二批一千二百人下原的时候,李大锤跟着一起下了贺兰原,然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夏至指挥着三千余人在数百里大泽之中小心前行,慢慢地向着目标靠近,而方小猫则回到了泰安城,三百天字营再一次被集结,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