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野赤着脚,裤腿高卷,手扬处,长长的鞭梢在空中挽了一个鞭花,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拉犁的健牛哞的一声叫之后,拖动铁犁向前,黑色的泥土像浪花一样,向着两边翻卷开来。
在他的身后,令狐知书腰里挎着个小布包,亦步亦趋,将小布包里的种子洒到犁开的田地之中,后头又跟着几名士兵,提着一个竹篓,令狐知书每洒下几粒种子,他们便从竹蒌之中抓出一把肥料覆盖在种子之上,最后头,则是另外一些士兵,手持锄头,将泥土敲成碎粒,将种子肥料一起掩盖上。
一年之季在于春。
你敢误地一时,地便误你一年。
不仅是整个关外的普通人都在这个时候在田里忙碌着,便是军队,绝大部分也同样忙活着播洒种子。
劝耕,是每一个地方长官在这个时候都要做的事情。
令狐野的动作很娴熟,操纵犁铧,地耕得不深不浅,笔直如线,到了地头,轻扯缰绳,吆喝着健牛掉头,单手操纵犁铧,轻盈掉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他眼前的这番操作,还以为他是一个熟练的老农。
振武城是一个军城,不大,战争之时,他便是一个纯粹的军事要塞,不像关内某些大城,城内便有大片的农田。
振武城城外大片的良田,都是公产,说白了,现在就是令狐野的财产。靠近城池,不管是道路还是水利,都建设得极为完善,由有着丰富经验的农官来照料。
而一般将校的田地则要稍远一些,依据着官职的高低,他们的田产也会距离振武城越来越远。
令狐野下田,并不仅仅是做个样子,他是实实在在的干了整整半天。
而放眼望去,视野所及的范围之内,尽都是忙着春耕的人影和牲畜。
关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牲畜。
坐在田埂之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水,看着忙碌地蚂蚁般的人群,令狐野心里是满足的。
这些都是属于他的,
这些地,这些人,便是他的根基,
方圆万里,百万人丁,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呢?
“叔父,钦差已经到了,是卫正道的儿子卫义!”令狐知书手里同样端着一碗水,蹲在令狐野身边道:“不过没有往我们振武城而来,倒是径自往宝瓶城那边去了。”
“既然是给萧长车宣旨,自然是要去宝瓶城!”令狐野淡淡地道:“圣旨的内容打听出来了吗?”
令狐知书摇头:“没有,卫义一行,直到了阳关,才亮明了旗号,我们也才知道朝廷居然早就知道了关外之变,而且还迅速地作出了反应。来的人都是禁军,带队的又是卫义这样身份的人,篱笆扎得挺紧。”
“卫正道也好,寇仲也罢,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机会于他们而言,当真是千载难逢,自然要好好地利用起来。”令狐野冷笑。
“按说这样的事情,他们该大肆宣扬才对,怎么朝廷还藏着掖着呢?”令狐知书有些不解。
令狐野呵呵一笑:“以前他们顾忌我,所以不敢在关内有什么大的动作,这一回一看我被牵制住了,自然就要在关内舒展一番手脚,瞒着这件事情,自然是准备要钓鱼的,就看是谁倒霉成了这一次被钓上的鱼吧?”
令狐知书微微变色:“这么说来,他们在关内要开杀戒呢?”
“自然!杀鸡骇猴嘛!”令狐野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我只是好奇他们会启用那一个将领来做这件事情。”
“卫家,寇家都不缺领兵将领吧?”
“这样的杀人盈野,灭人家族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去做呢!”令狐野笑道:“这是结死仇的事情,卫正道也好,寇仲也罢,岂不为以后考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令狐知书有些怅然:“说起来卫家寇家也都是世家豪门,这一回却想站在大家的对立面,将来岂有好下场?”
“有潮起便有潮落!”令狐野淡淡地道:“他们这两家,也兴旺了几百年了,有盛便有衰,他们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在大秦,他们是利益既得者,自然要拼命维护,多撑一年,他们便多一年时间布置后手,为以后的东山再起做准备。当然,如果能将大秦维持下去,对他们来说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叔父,钦差既然来了,哪怕不理会咱们,但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是不是?要不我去迎上一迎,陪伴钦差一起去宝瓶城!”令狐知书笑着道:“而且,李大锤这个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侄儿觉得,可以提示一下那个卫义。一旦卫义知道了李大锤的身份,我就不信他还笑得出来。”
令狐野看了一眼侄子:“李大锤这个人的身份是那个周致伪造的。”
“假不假的,谁知道呢?”
“那我们的好处在哪里?如果朝廷不信,我们就成了一个笑话。如果朝廷真信了,你觉得下一步他们会干什么?当然会下令让我们进剿。”令狐野道:“到时候,我们干不干?”
“我们当然不干!”
“是啊,我们既然不干,那为什么要与萧长车李大锤结下死仇!”令狐野道:“特别是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开去,关外的人怎么想怎么选,把握得住吗?”
令狐知书皱起了眉头。
“当年的事情你了解得不多,但我当年可是亲历者。关外大军的那一场大清洗,至今思之仍然让我心有余悸。”令狐野道:“三分之一的军官,被黑冰台抓捕格杀,。还有数千精锐在长官的带领之下反叛,一部分逃去了北元,另一部分去了黑域当了山大王,其中更是有人成为了一方势力,虽然如今那些人大部分都老了,死了,但他们的下一代可又成长起来了,如果知道当年的李安泽何清秋还有后人,呵呵,说不准就会去投李大锤,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我想得浅了!”令狐知书道。
“如果不是那一场清洗,我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数年时间便一路爬到了偏将的位置,从而为今天打下基础。”令狐知书道:“当年的关外边军之强悍,较之今日不能同日而语。”
“当年比今天还要强?”令狐知书有些震惊。
“要强出许多!”令狐知书叹道:“在被清洗了三分之一的军官,更有数千上万的人叛逃,但在北元来犯的时候,就这样一支军心浮动的大军,依然让北元大军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怏怏退兵而去。”
想起往事,令狐野倒是感慨起来。
“那一次,让关外大军伤了元气啊,这许多年来,我拼命地想要恢复关外大军当年的辉煌,可惜总是差了一筹。”
“可是关内较之当年,可差了不止一筹,而是烂成一滩泥了!”令狐知书道:“只是如今我们被牵制在了关外,关内争夺,必然会失了先机。”
“谁先入局并不重要。”令狐知书道:“关键是谁能笑到最后,破船还有三千钉,大秦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倒下的。我们不妨在关外与萧长车李大锤好好周旋一番,顺便也看看卫正道他们还能用这些烂原料做出一桌什么样的饭菜来。”
“侄儿明白了!”
“你去迎迎卫义吧,与他一起去宝瓶城!”令狐野道:“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笑脸相迎,笑脸相陪,在萧长车那里,也只许说恭喜恭喜。”
“我可没有叔父您的气度!”令狐知书有些不愤。
“不然呢?”令狐野道:“既然暂时拿对手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奉上一张笑脸,这也是给我的,也是给你的一个教训。”
“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叔父想交好周致,想收服萧长车,怎么会有他们的今天?”
“这便是代价。”令狐野却是一点儿也不后悔:“如果我成功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在关外横行无忌甚至现在就可以挥兵关内?只不过是失败了,想谋大事,失败是常事,成功才是偶然。没有什么可后悔,可痛恨的。虽然失败了,但本钱还没有少,还是可以从头再来的,就算我不行了,只要一直撑下去,说不定到你这一辈,就又行了。”
“叔父!”
“挑些礼物去给萧长车当贺礼,另外卫义回程的时候,请他来振武城坐一坐!”令狐野站了起来:“卫家这样的家族,自然也会多头下注,来我这里投上一点本钱,想来也不为难。我们与他们搭上线,将来也说不定能用上!”
“明白了,侄儿这便去!”令狐知书看着赤脚下到田里叔父,大声道。
一骑飞驰,直入宝瓶城。
“钦差已出阳关。”
来自阳关的一封情报,放在了李大锤的案头。
领头的是谁,来了多少人,内里有多少暗探,所有的情况一目了然。
从这份情报的详细程度,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李大锤在阳关之内,只怕有不少的耳目,而且其中一些耳目的地位,肯定不低。
因为在这份情报里,连卫义在阳关每天吃什么菜肴,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阳关,乃是入关第一步,李大锤自然很早开始就下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