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之时,关外残冬却是尚未褪尽,在某些犄角旮旯里,偶尔还能寻觅到白色的痕迹,而河中,被河水冲刷的晶莹透剔的冰块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一路向下,最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河水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而万里之外的江南,此时却是春意盎然了。
桃花怒放,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花朵,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姿,在阳光之下释放着香意,勾引着蜜蜂、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上下翻飞,临末了,带着一身的花粉,去到另一个地方,从而完成他们传宗接代的大业。
花树之间传来嘻笑之声,一个六七岁的童子手持着一个网兜奔跑着,挥舞着,一门心思地想抓住他前方不远处的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可那蝴蝶却机灵得很,绕着网兜飞着,有时甚至停在网兜之上,可就是不肯就范。
几个年轻的女子两手提着裙摆,紧跟在童子的身后奔跑着,却已经是鬓间微汗,香喘连连了。
“陛下,小心些,前面有土坎!”一名女子大喊着。
放音未落,前面奔跑的童子却已经是脚下绊蒜,以一个狗吃屎的姿态平平展展地摔在了地上,连捕蝴蝶的网兜都扔到了一边。
几个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急步上前,围在了童子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脸上沾满了泥土、花瓣的童子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哗哗流下,将花瓣也一路带着往下,最终一片挂在了下巴上,一片却留在了嘴唇边,童子舌头一卷,竟是将这片花瓣吞进了嘴里。
一个女子捡起网兜,惊喜地大叫了起来:“陛下陛下,快看啊,逮住了,逮住了!”
网兜之中,先前那个追了好一阵子的五彩大蝴蝶正老老实实地躺在里头呢,想必是那童子摔倒的时候,网兜向下,正好将其一把捞住。
童子顿时破啼为笑。
倒是真印证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距离童子不远的一株大树之下,一个慵懒的女子半卧在柔软的毯子之上,手肘撑着脑袋,目光似乎看着前方花树之间嬉闹的童子,但细看之时,眼神矇眬,却又似乎没有焦距,心思显然并不在此处。
乌黑的头发瀑布般的流淌下来,遮住了大半边的脸庞,最终铺在了毯子之上。
女子没有穿鞋,一条腿蜷缩于身下,另一条却是伸得笔直,脚指甲上,殷红点点。侧身而卧的她,将女子完美的曲线展露无遗,一只手在高耸的胯骨之上轻轻地拍打着。
花树周边十数步之内,几名太监宫女或垂首而立,或盘膝跌坐,眼光却都落在这名女子身上,但凡这女子稍有动作,他们便能立即做出回应。
这女子,便是大楚当今实际的掌权者,太后江芊。而那个在花间嬉闹者,便是当今大楚的小皇帝:熊阔。
说是太后,实际上江芊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而已。
只不过这两年她的一系列操作,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年纪。
十五岁成为太子妃,十八岁成为皇后,十九岁便守寡,然后这个女人便跟开了挂一样,在纷乱的楚国朝堂之上迅速崛起,今年二十二岁的江芊,已经将楚国的权力牢牢地掌握在手心之中。
小径之上,传来了脚步之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匆匆而来,到了江芊的身边,低声道:“太后,国相求见!”
江芊轻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将一双赤足掩到了裙摆之中,“请他进来吧!”
国相熊守成,五十有七。
只看他的姓氏就知道,此人出身于南楚王室。
而在楚国,有一个不成文却又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国相都由皇族担任。
上一任国相熊绎一年前称病辞相,闭门谢客,熊守成最终被江芊看中,成为了新一任的国相。
熊守成在南楚还是颇有名望的。
只不过这个名望并不是在他治政之上,实际上,他这一辈子,连个撮尔小官儿都没有当过,但他在治学一途之上,却是极有名气。年轻时游学大秦,师从喻恩泰,学成归来,便一直在楚国治学,数十年来,替楚国编缉收藏无数典藉,更是自掏腰包,召集学者,收集、研究、补足许多散失不全的典藉,如今丹阳皇家藏书楼远超长安书苑,便是熊守成这几十年来的功劳。
当这个国相,于他而言,当真是一门苦差事。
可是又不能不干。
老国相熊绎突然辞职,这个位子就空了。
皇族熊氏自然不愿意将国相这个位子让给其他人。
因为这个惯例一旦被打破,那么再想收回可就难了。只可惜现在的皇族熊氏实在是人才凋零,想找一个能服众望的人实在是太难了,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人还要得到太后的认可。
太后不认可,一切归零。
左挑右选之下,最终将熊守成推了出来。
急步而来的熊守成看到江芊现在的模样,脚步当下便慢了下来,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江芊现在的穿着打扮实在是太随意了。
“国相,请过来吧!”远处,江芊却笑着道。
熊守成远远地拱了拱手:“太后,臣还是另择个时间前来吧!”
“国相可是长辈,哀家是要叫声伯父的,一家人何必太过于拘礼,阔儿,去请伯爷爷过来!”江芊笑道。
六岁的童子苦着脸走了过来。
他不喜欢熊守成。
因为熊守成这个国相,还兼任着太子太傅,熊阔六岁,已经启蒙了。
读书,自然是一个苦差事。
“太傅!”小小的童子刚刚还欢笑肆意,这个时候却变成了一个老成之人,叉手郑重行礼,一丝不苟。
不是他想,而是稍有不慎,太傅就会打手板啊!
看着眼前小儿,熊守成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熊阔虽然还小,但却是一个聪颖懂事的,未来必然会有所成就。
当下牵着熊阔的手,缓步走了过来。
这边太监已经拿了一个软垫子放在了江芊的前面。
“阔儿你去玩吧,多捉几只蝴蝶!”江芊看了看拘束地垂手而立的熊阔,笑语道。
小小的童子闻言大喜过望,转身便跑。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江芊笑看小儿背影:“虽然刚刚启蒙,但亦能看出天分,又由国相教导,如无其他变故,十几年后,必然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是有些人啊,连这十几年都不愿意等。这才安生了几天呢,便想生出一些事情来!国相今日急急入宫见我,想来就是为了此事?”
熊守成点头道:“太后,那些妄人都是些糊涂的,自以为是,不明大义。还请太后将他们交给臣去训导,不管怎么说,熊庆贤还是陛下的生父,总是要给陛下留几分体面的。”
江芊微笑道:“妄人吗?倒也不见得。国相可知道这个熊庆贤私下里说了一些什么,串连了那些人吗?您大概是他们想要拉拢的最后一个人了,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事情都将水到渠成!”
熊守成脸上汗珠一滴滴落将下来:“他们不会已经串连了军方吧?”
江芊笑着道:“这个熊庆贤还是颇有能力的,居然连神策军副将孙竣都说服了,已经准备在三日之后的大朝之上发难,要从我手中夺回摄政大权,结束大楚牝鸡司晨的状况,以复朗朗乾坤呢!”
“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熊守成知道坏事了,如果仅仅是快活快活嘴,以江芊的胸怀,或者会付之一笑,可是一旦牵扯到了军方,就是不折不扣的谋反了。
而且,从江芊的态度看,分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熊庆贤他们所谓的隐秘谋划,不过只是一个笑话。
“国相还是没有让我失望!”江芊笑道:“一得到消息,就到我这里来了。国相安心回吧,一切都不会变的,今天怎么样,明天还是会怎么样!”
“太后,那阔儿他?”
“阔儿被过继给先皇陛下的那一天,便与他熊庆贤没有半文钱关系了,熊庆贤谋反,怎么会涉及到阔儿呢!”江芊抬眼,看着远处桃林之中与宫发们嬉戏的小儿,微笑着道。
“既然一切都在太后掌控当中,还请太后大发慈悲,不过多牵涉无辜之人!”熊守成道。
“哪些是无辜之人呢?”江芊反问道:“不过既然国相您开口了,我便也给您这个面子,熊庆贤和他的另外几个儿子肯定是活不成了,其它女眷就不再追究了,至于孙竣这些人,夷三族,您觉得如何?”
熊国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太后宽仁!臣告退!”
“国相今夜便在皇城之中留值吧,今夜外头必然会兵荒马乱的,指不定便有人会去闯您好的府邸。留在皇城,更安稳一些。”
“可我的家人”熊守成惊道。
“您不在,他们自然就安全,而且我也会派人守着的!”江芊挥挥手道。“明日一天您要忙的事情那可就多了,后天大朝会,绝不能受半点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