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烧的深蓝色火焰突然散作星星点点,充斥在殿堂的每一个角落,可奇异的是,这些星火穿过合抱粗的柱子,越过薄如蝉翼的沙蔓,落在厚厚的床褥子上,却并没有让这些地方着火。
它们静静地燃着,好像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事。
林云起站在那里是动也不敢动了,额头上肉眼可见地冒出了汗珠。
“太后!”他弱弱地叫了一声。
江芊忽然回过神来,看着满殿里游走的星火,微微一笑,返身坐回了坐位,而那些星星点点的火焰立时便如飞鸟投林一般地从各处飞回来,没入到了江芊的身体之内。
外界从来都没有江芊有任何武道修为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女儿。
而江芊在成为太后之后,并不是一直躲藏在深宫之中不出,反而是历经亲征襄城,组织整军等一系列的公开活动,如果让人看不出来她武道修为精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她已经抵达先天境界。
而她竟然修炼的也是魔教镇教神功之一的凤凰离火,那么她的真正的身份,就几乎呼之欲出了。
“当年何清秋,也就我这般大吧?”江芊看着林云起,道:“可他到底是怎么能突破先天,一举神游的呢?林云起,二十多年前,你已经十多岁了,就没有一点点关于她的记忆吗?”
林云起吁了一口气:“怎么会没有?那时的她虽然很少在总坛露面的,但她的传说却一直是激励着我们这些小娃娃。最后一次她出现在总坛里,是与总坛的几位长老发生了冲突,也就是那一战,让我们都知道了原来她已经突破先天,直抵神游,因为总坛的几位长老都被她击败了。”
“与她比起来,我似乎差得远了。神游于我,遥不可及!”江芊叹息道。
林云起摇头道:“不,在我心中,太后可比何清秋要强。当年何清秋武道修为虽高不可攀,可终究还是无法脱却人世间的情爱樊笼,最终将自己也关了进去,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而她的理想,自然也随着她的死去,烟消云散。如今,除了极少数人,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
“假手于人,何如自己来做!”江芊屈臂,五指舒张开来,又缓缓握紧,“既然已经知道了何清秋当年是如何失败的,我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她踩过的坑,我自然是要避开的。”
林云起笑了起来:“今日这一役过后,熊氏皇族稍有实力的人基本上已经被一网打尽,接下来我准备再起大狱,人只要落在我的手中,那自然便是要什么口供就有什么口供,那几家一直对太后龇牙的家族,这一次不整死他们,也得让他们脱层皮。”
“慢慢来,急不得!”江芊道:“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可不能让那些人知道疼了。今天割一刀,明天切一刀,待得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浑身已经没有二两肉了。想再反抗,可也没啥本事了!”
“熊绎和项鹰?”
“不不不,这两个不能动!”江芊摇头道:“他们是我供在那里的两尊菩萨,需要的时候,还要搬出来镇场子的。你大胆去做,不妨过火些,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来找我。”
“明白了,这两位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林云起笑道。“那些劫后余生的人,说不得以后便只能紧紧地围绕在这两位的周围了。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举拔除掉!”
“何清秋当年就是太心急了啊!”江芊道:“事情还没有做呢,结果全天下都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不杀她杀谁呢?有与全天下人为敌的勇气,可也还要有同样的智慧!”
“何清秋倒不是不够智慧,只是她想假手于李安泽,而这个李安泽,却不是做大事的料子!空有鸿鹄之志,却无展翼九天的能力,害人害己!”林云起摇头道。“太后就不同了!如今大楚三十万神策军唯太后之命是从,天罗监控天下,民间又有神教景从,假以时日,便能重铸天下。”
“神教景从?”江芊冷笑起来:“倒也不见得。有些人啊,造反造上瘾了,完全忘了神教鼓动造反的最终目的何在!这些人现在已经完全堕落了,为了一己私利而胡作非为。”
“怎么处置?”
“自然是出动大军剿灭!”江芊毫不犹豫地道。
“可是里面还有不少神教兄弟姐妹!”林云起提醒道。“还有神教老人!”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江芊冷冷地道:“他们现在做的事,便是在挡我的路,断我的法,岂能容他们肆意而为!”
走出身后那幢朱红色的大门,朱赤仰望着蓝天白云,嗅着花香人气,听着鸟鸣狗吠人声不绝于耳,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还活着,太好了!
昨天,是把他吓坏了!
刚刚一回来,踏进兵部的大门不久,他便被扣留了起来。隔着薄薄的一道门户,他能清楚地听到不断地有人领到命令之后迅速离去,而每一个命令都让朱赤如坠冰窖。
丹阳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而事件的起因,便是当今皇帝生父熊庆贤举兵谋反,意图推翻太后。
朱赤确认,这是一场图谋已久的大清洗。
要知道太后当初上台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因为当时有当朝国相熊绎和大将军项鹰,太后即便想做,也会被这二人所阻。
而现在,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太后了。
关键是,熊庆贤的造反,只怕是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便是熊相与项大将军只怕也无能为力。
朱赤身上嗖嗖地冒着冷汗,他只能祈求朱家没有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去。
在朱家,痛恨太后的可是大有人在。要是他们也卷了进去,这一次朱家只怕就当真在劫难逃,自己在关外卧薪尝胆好几年,也全都做了无用功了。
好几次,朱赤想打破这扇薄薄的门户冲出去,可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一步踏出,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晌午过,终于有人来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朱赤便闻到了开门那人身上浓浓的血腥气味。
甲虽然用水冲过了,只不过沾染得太多,缝隙里那些紫黑却仍然存在。
一声朱指挥使让朱赤如蒙大赦。
他递交的卷宗林侍郎已经收了,林侍郎让他先回家去等两天,到时候会再召他商讨一些细节。
短短的几句话,让朱赤欣喜若狂。
这意味着他的计划被批准了。
林云起肯定是没有这个决策权的,能如此迅速地作出决断的,只能是太后。
朱家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了太后的面前,而这一次,将不再是被清洗、株连的对象。
朱家还是住在绿萝巷,这里是权贵豪门云集的所在。
朱赤小心翼翼的一路走来,沿途不时能看到有一些宅子大门之外,站着全副武装的兵丁,有些院墙、门楼都变成了一片废墟,甚至还看到一些衣饰华贵的男男女女直接倒在大街之上的血泊之中。
他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距离自家还有百十来步,他有些惊恐地看到神策军押着一大串人犯从一幢宅子里出来。
是自家的邻居文家。
没有看到一个男人,绳子串着的,全都是女眷。
女人们跌跌撞撞地走着,稍微慢了,边上的士兵便是重重一鞭子下来,哀嚎之声响成一片。
朱赤有些悲哀地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掠过,虽然过了三四年了,但她们仍然保养得挺好,一点儿也没有老,还是那样的年轻,而自己则在风雪苦寒之中挺了几年,模样倒是大变了。
朱赤知道这些女人最后的下场。
皮肉生意便是他们以后的生活了。
青楼最喜欢买的便是这些女子,他们出身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一入青楼便可成为摇钱树,过去那些只能仰望她们的人,便是一掷千金也会想着去得偿所愿。
好不容易走到了自家宅子门前。
朱家已经败落了,在丹阳,唯独剩下了这幢宅子没有变卖,这也是家里老太爷存了万一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只不过要在丹阳维持这样一幢宅子的开销也是不容易的,抬眼望去,门上的油漆都斑驳了。
他敲响了大门,大门之后,一阵惊慌的骚动之后,终于有人过来将门找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惊慌的脸孔出现在门缝里。
“全叔,我回来了!”朱赤道。
片刻的沉寂,然后大门哗地一下被拉开,已经白了头发的家中老奴朱全转过身大叫道:“老太爷,老太太,大公子回来啦!”
朱赤冲进了房门,绕过了照壁,眼前的景象让他怔忡不已。
老父亲和老母亲两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堂之前,家里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一起,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只怕这样呆着已经很长时间了。
“父亲,母亲,不孝子回来了!”
朱赤卟嗵一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