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站在船头,虽然强作镇静,其实内心里当真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视野之中,一头起码十余丈长的大鱼正在劈波斩浪,穿梭于巨浪之中,而在巨鱼的身后左右,数条小般紧紧跟随,与那巨鱼相比,那些小船便如同玩具一般。时而被抛上天空,时而又落入谷底。
巨鱼在逃命,小船在追杀。
那头巨鱼,身上被插了数支带着长长绳索的矛枪,鲜血沽沽流出,染红了一路走过的海域。而绳索的终点,就在那些小船上的水手手中。
“学士,我这儿郎们如何?”宣武州刺史蔡明大笑着走到了张若身边,问道。
“那大鱼为何物?”张若却是手指大海之中那渐渐力疲,速度已缓的大鱼,“如此巨大,莫非海神乎?”
“什么海神,不过是个头长得巨大的一种鱼而已,我们称之为鲸!”蔡明道:“学士,鲸可是好东西啊,全身是宝,只不过想要捕捉它们,难度颇大,虽然我们有专门的捕鲸船,但一年到头,也捕不到几只。民间有云,一鲸落,万物生,可见这物事的珍贵。今年学士一来,我们就能抓到如此巨大的一条鲸鱼,全是学士带来的运气!哈哈哈!”
张若扣着船舷,极目远望。
小船之上,一个昂藏大汉一手持着一柄鱼钗,另一只手则持着拖着鲸鱼的绳子卓立于船头,不论船只如何颠簸,汉子便如同钉子一般,牢牢地钉于船头。
而在他身后,一汉扳舵,两汉扳浆,不管那鲸鱼如何翻腾击打,小船却仍是灵活地躲避着浪头的拍打,离鲸鱼越来越近。
长啸声中,汉子突然凌空而起,手挽长索,如同一只大鸟一般,穿过了十数米高的浪头,出现在了鲸鱼的头顶,手中鱼叉闪电般地刺出,正中鲸鱼头部,随手在鱼叉尾部一拍,嗖的一声,这鱼叉竟然没柄而入鲸鱼头部。
而那汉子,完成了这一击之后,双脚下落,踩在了鲸鱼身上,任那大鱼在水中痛苦翻腾,他就像长在大鱼身上一般。
大鱼的动静越来越小,最终如同一座肉山一般地浮在了海面之上。
周围的小船在阵阵的欢呼声中,靠了过去。
张若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息,而与他同样心情的,还有一个人,姚大力。
作为在青水河、拒马河上横行无忌的曾经的严氏水师将领,姚大力自认为自己不论是在水性还是在对船只的操控之上都是上上之选,可今日一看蔡氏部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与这些人相比,自己当真不过是臭水沟里的虾蟹,想想以前还动不动便横着走,姚大力便不由得汗流浃背。
“学士,小儿辈们的游戏也看完了,我们回舱室吧,船队也准备回航了。海上风浪大,学士可不像我们这些武人肉糙膘厚的。”蔡明笑道。
“哪里有刺史说得这般娇贵,去年张某从长安被贬出,一路数千里,什么样的苦头没有吃过?”张若笑道。
蔡明竖起了大拇指:“当初蔡某听到此事,对学士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这天下,敢给令狐大帅上眼药的人,可真没有几个!长安那些赳赳武夫们都缩了脖子,倒是学士一价文士挺身而出啊,让人叹息如今的大秦,实在是无人啊!”
“大秦风骨之辈比比皆是,刺史这可说差了,只看关外萧长车,便是一等一的好汉!”张若微笑着道。
蔡明大笑:“萧车骑,哦不不,现在是萧都护了,蔡某一向是佩服之至的,前些时日,还差人专门去了宝瓶州给萧都护送上了贺礼。”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到了舱室之内。
看着关上的舱门,张若也就不再矜持,直截了当地道:“蔡刺史,张若不是一个善于转弯抹角之人,有话便直说了!”
“观您行事,与一般文人的确大相径庭!”蔡明微笑道。
“这些日子,刺史带我欣赏了您的力量,现在,我对蔡刺史的力量已经了然于胸了!”张若道:“那就不如打开窗户说亮话吧!”
蔡明笑着替张若倒上了茶,“学士,我安居宣武,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要介入令狐野与萧长车之间的争斗啊!这两人,都是强龙,我蔡某人,最多算是一条草蛇,僻居一地尚可,一旦卷入这样的龙争虎斗中去,只怕他日下场不妙。”
“天下板荡,枭雄争霸,蔡刺史当真认为宣武便是乐居之所吗?这场大变,没有人能躲得过去!”张若摇头道:“要么主动参与,要么被动卷入。”
“不瞒学士,蔡某人认为,现在选边,未免太早了一些!”蔡明笑道:“蔡某在陆上,力量或者不值一提,但在海上,蔡某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张若颔首道:“没有让你现在就选边,也不需要你选边,你看我,选边了吗?”
“学士不是和萧长车李大锤一伙儿的吗?”蔡明讶然道。
“张某人身属大秦,谁忠于大秦,我便跟谁是一伙的!”张若正色道。
蔡明一拍巴掌,大笑道:“如此说来,我对大秦忠心耿耿,倒是可以与学士凑成一伙儿了!”
“自是没有问题!”张若笑道:“刺史若有意,张某那是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大笑。
“李大锤有意开辟海上丝绸之路,想与蔡刺史合作。”张若道:“这可比蔡刺史在海上扮海盗,抢劫来往商船的利润高多了,而且风险极低!一旦功成,宣武州便可成为一个重要的关键节点。”
“学士,一旦这条商路当真成功,只怕令狐大早也要来分一杯羹,我可顶不住令狐大帅的压力,到时候,不免又要得罪萧都护!”蔡明道:“这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事情,我可不干。钱很好,但命更重要是不是!”
“说来说去,还是蔡刺史对自己的力量不够自信,自居弱者!”张若叹口气道。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我现在不惧于他们,是因为他们来了,我可以走。大海便是我的家一般,他们无法在这里长久立足,他们一走,我又可以回来!”蔡明道:“可如果学士所谓的这个节点成功了,那我在宣武的瓶瓶罐罐的就多了,就算我舍得,只怕其它人就舍不得了,到时候为了护住这些瓶瓶罐罐,说不得就要真正选边站了,而一旦选错,后果可就严重了!”
“何不强大自身,不去选边,而让人来找咱们呢!”张若从怀里掏出数张图纸,放在了蔡明的面前:“这是安西副都护李大锤让我带给您的礼物。”
蔡明打开面前的图纸,眼光微凝,图纸之上绘制的是一副副的战船模样,粗粗数了数,竟然有十数种之多。而最大的一艘,看标注的尺寸,竟然长达三十来丈。
“这些船只的制造方法,如今便在泰安城中!”张若道。“李都护说,蔡刺史横行海上,当知世界之大。以刺史如今的力量,勉强可自保而已,对于周边的高丽盗、倭贼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归根到底,便是战力不足,如果这条线路成功了,财源滚滚而来,还怕造不起更多的船,招不到更多的水上好手吗?。”
蔡斌沉吟半晌道:“李都护当真不在乎我与令狐野也有类似的合作?”
“有什么可担心的?”张若淡淡地道:“关外大宗物资的交易过去都在泰安城,现在移到了宝瓶城,即便海上丝绸之路开通,这些货物到了关外,最终的落脚之处也只能是宝瓶城,令狐野想要,可以啊,拿钱来买!”
“只怕令狐大帅更倾向于抢!”
“如果他敢抢,那就没有安西都护府了!”张若失笑道。“青水河、拒马河在宝瓶州合二为一,一路东来,至这宣武州入海。而你也知道,严圣的水师都归了安西都护府。这一次跟我来的姚大力,便是水师重要将领之一。”
“明白了,我就是一个中间商!”蔡明道:“货物从南方来,然后沿水路到宝瓶城,如此一来,关外大宗交易便被牢牢地把持在安西都护府手中,除非大秦开放陆上通道,但这似乎不太可能。令狐大帅会被持续放血,而安西都护府则会越来越强,此消彼涨,学士当真是好算计。”
“刺史你损失了什么呢?没有吧!你不但赚取了大量的钱财,增长了实力,还收获了安西都护府的友情,以及这些千金难求的东西!”张若敲了敲桌子上的那些图纸:“异日蔡刺史如果有心挥师征伐琉球、扶桑等地,李都护也愿意大力支持。”
“他真这么说?”蔡明大感兴趣。
“蔡刺史,几年前你在海上吃了倭贼的大亏,那一仗,你战死了上千将士,损失了一百余条战船,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好东西被他们给抢去大半,你不会当真咽下这口气吧?”
蔡明脸色发青,咬着牙道:“张学士,你倒是消息灵通,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廖廖无几,你们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纸里怎么包得住火?”张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肯不肯了,只要你加入进来,用不了几年,你便可以驾驶这等雄船,直捣倭奴老巢!”
张若用力地拍着桌子上的楼船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