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不绝的马车驶出了南门,每一辆马车上都装得满满的,官道之上被压出了深深的车辙,这几天,从这里走出了无数这样的满载的车辆,源源不绝地向着南方而去。
何足道麾下大军,在捞足了油水之后,终于开始撤出洛阳。
何足道是最后一个走出应天门的。
转头回望,曾经巍峨壮观的五凤楼因为持续一月有余的战争而变得破败不堪,两边的阙楼更是倒塌了大半,便是主楼也被火烧塌了一半有余。
他咧嘴笑了笑。
“也许我还会回来!”
他在心里道。
在他刚刚从黑冰台地下四层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计划是想要杀光这座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再将这座城市烧成一片白地,然后逼迫着这里的数十万百姓一路杀向长安的。
因为他对着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除了做一个搅局者之外,根本就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操盘者。
因为他无法回到南方去。
南方才是他的基本盘。
直到柯无忌的出现,才让何足道改变了主意。
以前他只想搅局,但现在,他想要上桌。
在洛阳,与张全义合作,他拿到了他最想要的资财,从洛阳那些达官贵人、富豪商贾手里获得的钱财,让他在数年之内,不用再担心粮饷的问题,而南方八镇,可从来不缺粮食。
有了钱,有了粮,还有一支强军在手,这天下,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令狐野能做的事情,
何足道便做不得?
策马扬鞭,何足道大笑着飞驰而去。
随着何足道大军的离去,从北城方向,一小支骑兵队伍试探着踏进了南城范围,一路奔驰,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直到他们踏上五凤楼的最高处,登高望远之下,何部的旗帜已经是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了。
“何贼走了!”带走的一名军官喜气洋洋的大叫起来:“我们把何贼赶走了!”
士兵们随着他们的长官一齐欢呼起来。
“升旗,升旗!”
在军官的吆喝声中,他们升起了朝廷的黑旗。
黑旗在空中摇曳,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军号和战鼓之声,张全义的主力部队从数方向挺进南城。
三方混战,月余不曾停歇,死伤无数条人命,烧毁无数幢房屋,你来我往,相互争夺,现在终于落下了帷幕。
冯从文全军皆墨,跟他联盟的那些本地世家豪门尽皆成为了这一次盛宴之上的美味的菜肴,即便他们想投降亦不可得。
因为何足道不想要他们的人,只想要他们的钱。
而张全义痛恨他们的背叛,将他们作为了这次交易的筹码,自然也不肯接纳他们,所以他们除了身死族灭,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大争之世,一步之差,便是无底深渊。
然后,何足道按照先前与张全义的盟约,退出了洛阳。
接下来的洛阳,肯定会成为诸多势力的争抢目标,他留在这里,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等到那些势力抵达,眼下的盟友张全义,自然也会翻脸不认人。
所以,该走的时候,就该立刻便走。
张全义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占据了洛阳全部。
这是外人眼中看到的这一次洛阳之战,
至于内里如何,那也就只有参与者心里有数了。
张全义飞马急驰到了一幢豪华的宅邸之前,甩鞍下马,急步入内。他的兄弟张全礼则从内里迎了出来。
“在这里吗?”张全义问道。
张全礼点头:“就在这宅子的一间密室之内,我已经把无关人等全都遣走了,一直在亲自看守!”
“做得不错!”张全义赞赏地点点头:“带路!”
两人来到书房,张全礼扳动书架之上的机关,喀喀的响声中,书架左右移开,露出内里的密室。
张全义挥挥手,斥退了身边所有人,包括他的亲弟弟张全礼,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泰端坐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打开的门。
“殿下受惊了!”张全义深深地弯下腰去:“末将来晚了,末将有罪!”
“是张将军,张将军是你吗?”李泰大叫起来:“我被那些贼子下了药,关在此处。”
张全义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从内里掏出药丸,塞进了李泰的嘴里。
“殿下,这是解药,吃了解药,大约半个时辰,便能恢复如初。”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张全义沉吟片刻,道:“不敢欺瞒殿下,为了将殿下从何足道那贼子手里换回来,臣将大半个洛阳的财富都送给了那何贼。”
“大半个洛阳的财富?”李泰有些不解。
“臣本与那何贼在洛阳城外激战,殿下失手,臣只能退兵,却不想何贼手下大将冯从文这个时候却反水了,与洛阳的那些世家豪门聚兵一处,不肯将洛阳与那何贼,而是想将这洛阳双手奉送给令狐野,于是臣便与何贼联手,攻入洛阳,两相夹击,击败了冯从文。”
李泰恍然大悟:“然后你便放手让那何贼在那洛阳大肆劫掠扫荡。”
“是的!”张全义咬牙道:“那些人委实没有半点忠君爱国之心,落到此等身死族灭的下场,也是活该。当时冯从文进攻应天门,弘农张坚与寇大尹两败俱伤,一齐死在五凤楼,如果那些人此时不退兵,而是与全礼他们一齐拼死抵抗,岂会让冯从文如此轻易得手?求仁得仁,那些人想抱令狐野的大腿,最终送了性命,哈哈!”
“死得好!”李泰亦是咬牙切齿,“张将军有勇有谋,击败何贼,收复洛阳,功莫大焉,本王一定会上书父皇言明张将军之功。”
“殿下,此功臣下不要,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让殿下陷身敌手之罪过,殿下如果对臣下稍有爱护之意,就请将此事瞒下,不然陛下定然不会饶过臣下!”张全义赶紧跪下,以额触地。
李泰愕然,不过转瞬却也明白了张全义的意思。
自己失陷敌手,当了俘虏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对自己的名声大大的不好。
张全义这是舍了到手的大功劳,也要替自己遮掩此事啊!
当真是大大的忠臣。
他弯下腰去,将张全义扶了起来:“张将军的擎天保驾之功,本王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能活动自如了。
“殿下,眼下洛阳城中一片混乱,贼子虽然退走,但洛阳仍需要殿下出来主持大局,奖励士卒,抚恤伤残,安抚百姓,恢复民生,洛阳不稳,则长安不稳啊!”张全义扶着李泰往外走去。“洛阳城中,百废待兴!”
“只要本王还在,自然便能让洛阳稳下来!”踏出大宅门,仰头看着初升朝阳,李泰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距离洛阳数十里,冯从文勒停了马匹,看着前方密林之中缓缓策马而出的一个人。
那人身材魁梧,手里提着一柄九环刀,手微动,刀柄上的九个铁环便哗啦啦地震动作响。
何足道麾下绿林军首领杨立新。
“老冯,论起领兵作战,排兵布阵耍心眼,你拍马都赶不上何大将军!”杨立新冷笑着策马逼近,在他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骑兵冒了头来。“大将军让我在这里堵你,你果然就往这头来了。”
冯从文不说话,只是回头看着自己的身后。
洛阳之战,他是怎么也不有想到张全义会和何足道合流。
当何足道数万大军自北门陶光园一带入城,然后与张全义兵飞两路,一左一右夹击而来,虽然自己拼死抵抗,可最终,还是惨败收场。
如今身后,只剩下了百余骑人马了。
“我委身何贼,只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冯从文咬牙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在河东大肆杀戮,怎么会引来我冯家灭族之祸!”
“我们可没有杀冯家一人!”杨立新怒道:“你不要信口雌黄!你的家人,明明就是黑冰台的杀的。”
“你们至少也是帮凶,不是吗?”冯从主冷笑道:“寇仲不是人,你们同样也不是人,都是害我冯家的凶手,只是恨我冯某人本领低微,不能将你们这些恶贼一个个斩尽杀绝。”
杨立新摇头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朝三暮四,也难怪落得今日下场,来吧,看在我们一起战斗过一年有余的份上,杨某人送你一个痛快!”
冯从文怒吼着提枪冲向杨立新。
杨立新九环刀一振,哗啦啦作响之中,迎向了杨立新,在他身后,上千的骑兵冲向了冯从文身后的部众。那些人可没有半点与冯从文同生共死的意思,第一时间便已经掉转马头,纵马四散而逃。
冯从文玄元七品,而杨立新可是河东绿林巨寇,玄元八品巅,两人单打独斗,实力上的差距极为明显,即便冯从文心丧若死,招招搏命,拼死酣战,终究也只坚持了盏茶功夫,便被杨立新一刀斩断长枪,再一刀斫下脑袋。
至此,河东冯家最后的一颗独苗,也死在了洛阳城外。
河东冯氏,彻底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