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偌大的军帐,却是有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大帐之内,放了好几盆冰块。
数万大军,能有这样享受的,大概也就只有令狐野这里一处了。
不过现在令狐知书全身被汗浸透,身上还在不停地冒着汗,一进帐来,被这寒气一激,却是愈发的不舒服起来。
好在他武道修练也极有水准,倒也不怕因此而病上一场。
令狐野低头在批改着文书,并没有因为令狐知书进来便抬头,仍然是笔耕不缀。
令狐知书束手立于进门处,默默无语地看着自家叔父。
大约盏茶功夫之后,令狐野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令狐知书:“有长进了,看来让你去当一年地方郡守,磨磨你的性子,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都是叔父的爱护!”令狐知书走了过去。
“要是换作在关外的时候,你一进帐,就会卸甲更衣,然后直接坐到我面前开始抱怨这,抱怨那!”令狐野将笔搁在砚台之上,笑道:“不好受吧,卸了甲吧!”
听到令狐野的吩咐,令狐知书这才取下头盔,解去铁甲,内里的衣衫早就湿得透透的了。
“都脱了吧,在叔父面前,裸身以对,也没有什么。”
令狐知书笑着将内衣也脱去,露出了一身黝黑的肌肉。
“伸出手来!”
令狐知书依言伸出双掌。
看着手掌里磨出的茧子,令狐野笑道:“看来你在博陵的那些事,不是做给我看的,而是真心实意在做,要不然可磨不出这些茧子!”
握锄头的茧子自然和拿武器磨出来的茧子是不同的。
“叔父要我去做一任亲民官,我自然便要真心实意的去体会。”令狐知书道:“这一年,收获颇多,也感慨良多!”
“不过你在博陵的做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令狐野道:“不少人把状告到了我这里来了。”
“为了叔父的大业,什么路,我觉得都可以试一试,他们走的路是一种,我现在试验的也是一种,其实那一种我觉得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实效!”
“那你没有觉得你正在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是在掘我们令狐氏的根基吗?”令狐野道:“如果按照你的那一套来,只怕我们就无法见容于其它世家豪门了,甚至于在家族内部也不会有人支持的。”
令狐知书沉默片刻道:“可是叔父,一年时间,我便靠着这些政策在博陵练出了三千强军,并且筹集出了五十万斤粮食,这还是在保证了整个博陵百姓吃穿无虞的情况之下。如果将这些政策推行到我们整个的控制区……”
“那不等政策落实落地,我们便已经众叛亲离了!”令狐野摇头道:“最有效的,不见得就是最好的,也不见得就是最适合我们的,这一点,你一定要清楚。”
令狐知书有些失落:“这么说来,这一次调我回来任中军将军,并不是对我的奖励,而是怕我在博陵再干下去,会更受人忌恨,成为家族的异类?”
“那倒也不是!”令狐野笑道:“瞧瞧,本性又露出来了吧?有功当奖,有过必罚,你在博陵做得确实不错,这三千强军,五十万斤粮食就是明证,所以调你回来,自然是奖励。”
“那叔父,我有一事相求!”
“说。”
“我走了,但我希望不要人亡政息,博陵就让他这样自然运转下去,看看走到最后,他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一个博陵,如你所愿就是!”令狐野笑道。“其实你还是在跟李大锤较劲是吧?”
“不是较劲,而是想学习,我要看看他在贺兰原以及宝瓶州搞的那一套,到底有什么魔力!”令狐知书认真地道:“泰安城只是他的后盾,贺兰原才是李大锤起家的根本,宝瓶州是让他起飞的关键。我搜集了他在这些地方实施的所有的政策,律令,然后把他们一一落实到博陵郡,任何事情,不深入进去,在外面走马观花,永远也只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得理解其中精髓。”
“这么说来,你有所得?”令狐野道。
“叔父,如果我们不能迅速地在关内确立优势,抢下制高点,那么十年之后,不,也许用不了十年,李大锤就会在关外建立起不可动摇的优势,他那一套,我在博陵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取得了初步的效果,如果再有两三年,一个博陵郡,可以顶得上整个河西其它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令狐野道:“怎么看太子之死?”
皇帝之死,没有什么可说的。
令狐家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知晓皇帝李安民因为修炼伐天,最终失控而被千军万马围攻于禁宫之内最终被杀。
但太子之死,却是疑点重重。
“先天修为,精擅易容之术,不是李大锤是谁?”令狐知书摇头道:“可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没有想通。”
“为什么想不通?”
“我们现在应当是卫氏最大的对手,卫氏坐镇中央,占据着天然的高位,手中又有皇帝,即便天下群雄四起,短时间内对卫氏只怕也没有多少优势。”令狐知书分析道:“如果我是李大锤,自然是希望关内群雄势均力敌,你死我活地打得两败俱杀,时间拖得越长,方对他最有利。可现在他居然扮作洪占杀了李泰,嫁祸卫氏,使得卫氏四面楚歌,众叛亲离,让我们一下子便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他这是为了什么呢?”
“李大锤此人,向来谋定而后动,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岂会做亏本生意!”令狐野笑道。
“请叔父教我!”令狐知书认真地道。
“李大锤以前的重点,全都集中在关外,集中在北元,他的目的是想先颠覆北元,可能那时候的他,一没有想到大秦崩塌得如此之快,二来也没有想到他肢解北元的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令狐野笑道:“原本他应当觉得做好了这两件事之后再往关内落子,不成想事情太过于顺利,反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所以他现在开始在关内落子,已经有些晚了,不得不兵行险招。”
令狐野点头:“他需要在关内布局,他应当是选择了卫氏。可卫氏太强,他缺乏与之讨价还偷的资本,北庭都护雄兵虽强,却远在关外。一来受北元牵扯,二来中间又隔了一个我们,所以卫政道委实不需要太在意他。”
“所以他要让卫氏四面受敌,要无限削弱卫氏,然后才能方便他的势力进入。”令狐知书恍在大悟:“叔父,那李大锤在关内应当有合伙人,这个人才是李大锤扶持的重点。这个人是谁?”
“张松林前不久回到了蜀中!”令狐野道。“而此人多年之前便应当与李大锤有勾连,通过与关外走私,张松林可是赚了不少银钱。”
“李大锤或者会和张松林合作赚钱,但对其委以重任,不大可能吧?”
“那就要看接下来与张松林合作以谋蜀中的会是谁了?”令狐野微笑道:“此人马上便要浮出水面了。”
“拿下蜀中?”令狐知书有些骇然。“纪王李慎与唐氏这些年来将蜀中经营得铁桶一般,剑阁锁道,想要谋蜀中,难上加难!”
“李大锤要的是蜀中,如果卫氏在长安守不住了,便只能退到蜀中,他不去则已,一旦入了蜀中,便等于入了李大锤的鹱中,卫氏所握有的实力,必然会在蜀中被李大锤所夺!”令狐野摇头叹息道:“好厉害的布局,好歹毒的计谋,从一无所有,到转瞬之间便拥有了一股强悍的势力,与关外一南一北,互相响应,从而奠定其谋夺天下的大局。有时候想想也只是不理解,李大锤不过二十余岁,怎么能如此厉害,从关外,到蜀中,步步都让人想不到,只能跟在他的后边亦步亦趋,被动应对!”
听到令狐野抽丝剥茧的分析,令狐知书也是哑然半晌才道:“叔父,既然您已洞悉了李大锤的阴谋,那么我们可有破解之道?”
“无解!”令狐野道:“我也是刚刚才想通,可是想通了又怎么样?我们就不打长安了吗?卫氏实力被削弱就会改变吗?卫氏一亘抵挡不住就不会退入蜀中了吗?都不会,都会按照这小子的相法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马上通知蜀中,只要蜀中不失,那李大锤所有的谋划,便会胎死腹中!”
“我的使者三天前便已经出发了,希望还来得及!”令狐野道。
门帘突然被掀起,令狐识礼出现在帐门,道:“大帅,前营来报,长安方向有一行人过来,为首之人,自称周自立周学士,说是大帅旧友,前来投奔大帅!”
“周学士?”令狐知书愕然:“卫政道居然还能容他出来?”
“周自立没有那么重要!”令狐野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我倒是想看看,谁有能力让卫政道放过周自立。”
令狐知书沉吟道:“叔父,你觉得这个能让卫政道放人的家伙,有可能便是李大锤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