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整个关外最高的权力机构,北庭都护府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般威严不可靠近,事实上熟悉这个地方的人都知道,这个官衙,有时候比大市场还要热闹。
以前严氏的豪奢大房,如今一分为二,一部分作为了医学院的馆舍,另一部分才是北庭都护府的衙门。
以前还是安西都护府的时候,房间堪堪够用,但现在变成了北庭都护府,房间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不少人提议要扩充房舍,但都被茅大贤给一一顶了回去。
房间少了,那大家就挤一挤嘛,条件差了,大家就忍一忍。
整个关外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就没必要在这上面再多花钱了。
茅大贤可不是说说而已,比方他自己,以前一人独占一个官厅,长二十步,宽十步。而现在呢,被从中一剖为二,里头勉强放了一张大案和几张椅子而已,而外头,则坐了三四个书吏。屋里但凡有点空间,都堆着各种各样的案卷。
北庭都护府的三号人物都这样了,剩下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挤挤呗。
便连李大锤和萧长车二人也没有幸免。
都护副都护原本一人一间大房,现在腾出了一间,另外一间则简单了隔了一下,两人的办公面积直接缩小一半。
地方小,机构多,来办事的人多,整个北庭都护府看起来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北庭都护府的办事效率。
对于很多以前在其他地方见惯了官府办事拖拖拉拉,哼哼唧唧的人来说,现在的官府办事,简直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在北庭都护府,每个官员的头上都悬着一把考核的大鞭子,一不小心,鞭子就会重重地落下来。
萧长车的马队出现在都护府外的大街上的,本来热闹非凡的这条大街,顷刻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办事的,还是摆摊的,还是路过的,这一刻,全都如同被冰冻成了雕塑一般似的,站得直挺挺,原本坐着的,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目落,都落在萧长车的身上。
本来官衙之内仍然很是吵闹,但如同瘟疫一般,片刻之后,官衙内里竟然也安静了下来。
除了那清脆的马蹄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再也听不到第二个声音。
萧长车有些恼火。
翻身下马,大步上了台阶,却没有急着马上进门,而是转过身来,右手马鞭在左手心里轻轻敲击着,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视过来。
眼神所到之处,寂静的街道瞬间便活了过来。
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纷纷转过头去,假装说话,假装做事,假装没有看到有这么一个人正在看着他们。有一些人本来就在角落里的人,甚至直接隐身,干脆把自己藏了起来。
萧长车冷哼一声,转身入内。
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外头的声音便哄然一起大了起来。
门内的萧长车身子微微一僵,却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只能摇摇头,向着自己的官厅走去。
门内的人,与刚刚门外的人如出一辙。
一个个的眼神都显得那么奇怪,那么的意味深长。
萧长车走过,他们无声地躬身行礼,侧身让路,而在萧长车走过后,直起身子的他们却久久的凝视着那个前方的背影。
萧长车能感受到这些人的目光。
以前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路上碰到她,行过礼,让了路,大家都是该干啥就干啥。
什么样的地方小道消息最为流行?
自然是像都护府衙门这样的政府机关。
而且这里流传的小道消息,严格上来说,还真不是小道消息。
比方说,萧长车是个女的这种事情,便是上头有意放出来的。
在知秋院新闻司的舆论造势工作展开,开始慢慢地展现效果的时候,小道消息就适时地放了出来。
能在这里工作的,谁不是人精儿呢?
结合外边正在大肆流行的那些说书、快板、戏剧等等,大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的确有些震惊,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关外较之于关内,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关外更认同实力,至于礼法什么的,在关外看重这个的真不多。
女的读书识字的不多,但抡刀砍人的就数不胜数了。
而且萧长车威望素著,在很大程度之上,的确能中和大家对于男女性别的认知。
走进自己的官厅,萧长车将马鞭扔在桌子上,心里其实还是挺满意的。
在来之前,心里设想了无数种状况,现在这种,无疑是让她最为满意的。
终究是会有个过程的。
门被轻轻地敲响,然后茅大贤那张脸便笑咪咪地出现在了门口。
“长史!”萧长车笑着站了起来。
茅大贤抱着一叠文书进来,将这些文书放在萧长车桌上,笑道:“正说着要去栖月岛跟都护禀报一些事情,不想都护就来了,身体大好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问题!”萧长车点点头,道:“多谢长史为我的事情操心!”
茅大贤连连摆手:“都护言重了,您的事情,便是北庭都护府的事情,恕我直言,您与公子两个人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北庭都护府的事情,这是公事,是国事。我身为长史,自然是把事情做好。”
“这些事情,没有先例可循,过去的我,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萧长车叹道:“可是随着官儿越当越大,带的兵越来越多,地盘越来来越广,身上担得责任越来越重,其实心里也真是越来越慌,都不知如何收场!”
停了停,萧长车摇头道:“这世道,终究还是男人为主!”
茅大贤笑道:“咱们关外,以后女子能撑半边天!都护,这可不是我拍您马屁,而是公子以前跟我讲过的。而现在,我们正好借着这件事情推动女子正大光明地出来做事,出来为官。说句真心话,以前还真不容易推动这件事情。”
茅大贤还真没有说谎。
便是以前在泰安城、在贺兰原,这件事情都没有很好地推动起来。
抵触这件事情的人,有不少就是李大锤集团的要员。
但是现在萧长车这事发作,这些人就不得不考虑要怎么做了?
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只怕直接就会被看作是在拖北庭的后腿,在拖关外的后腿,在拖所有人正在谋求的逐鹿天下的大腿。
这可不能忍。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现在茅大贤拼命推动的女子为官等一系列政策,就是在为萧长车作为一个女子却是北庭都护府的二把手这件事情作铺垫,只要现在女子为官在北庭作为一个律法被固定了下来,那么接下来萧长车恢复女子身份,担任副都护便理所当然。
反对这件事,就是反对萧长车,就是反对李大锤。
想死么?
对于茅大贤来说,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自然要全力推动。
拍拍手,外头旋即走进来一排十个统一着装的女子。
其中有几张面孔,萧长车甚至很熟悉。
比方说有两张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那是钱甲钱掌院的双胞胎女儿。
“都护,这是这一次鳞选女官,排名前十的入选者。”茅大贤笑着道。“个个都是大才啊,桌上放着的案卷之中便有他们的考卷,我直接拿了大秦三年前那次科举取士的殿试题目来考这些人的,说实话,看到卷子,我自己都有些震惊了,这些人没有好好用起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么说来,还有状元?”萧长车笑道。
“第一名屠娇娇!”茅大贤指着站在最中间的一个略略有些腼腆的女子道:“都护,您能想象,最开始她在贺兰原务农,然后在村子里当先生教孩子们认字吗?”
“屠娇娇!”萧长车眉头微皱:“这个名字我应当听说过,她的男人”
“我男人叫丁二狗,现在正在泰安城武学里读书!”屠娇娇踏前一步,躬身道。
“对了,想起来了!”萧长车笑道:“丁二狗在武道修练之上极有天分,想不到妻子居然有状元之才,这可真是两好凑一好了!一文一武,都将是我们北庭都护府的干才。长史,你准备把她放到什么地方?”
“都护,屠娇娇我准备先让她在都护府内观政,跟着历练一番,学习一些处理政务的手段,然后嘛,我是想让放她出去独挡一面的。”
“做亲民官?”
“如果能成,将又开一历史先河!”茅大贤道:“必将载入史册!”
萧长车不由呵呵一笑,反正茅大贤对于载入史册这件事,似乎有某种执念。
“钱掌院的这对姐妹花呢?”
“我准备分配他们进入监察院!”茅大贤笑道:“张学士走了,监察院现在力量空虚,这可不行,这姐妹两人进入,可以极大地增强监察院的力量,咱北庭都护府下,老底子是让人放心的,但不少新人却还是抱着老规矩不放,这可不行!”
这便是要借助钱甲的威风和力量来加强监察院对于整个北庭都护府官员的监察了。
看着面前一个个神情激动,跃跃欲试的女子,萧长车笑道:“对于长史的安排,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一齐摇头,好半晌,屠娇娇看着萧长车,低声问道:“都护,能问您一件事吗?”
“问吧!”萧长车笑道。
“您真是女子吗?”
屋内霎那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