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娇娇满脸兴奋之色地走出了都护官厅。
问出那一句话后,她立即就后悔了。
萧长车是什么人?
那是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以前最爱好的就是把杀掉的元人脑袋码成京观。
是元人咬牙切齿痛恨的仇敌,
却也是关外人又敬又爱又畏的人物。
以前的自己距离这个人实在是太远了。
当听到丈夫跟自己说起那个小道消息的时候,屠娇娇无比的兴奋。
如果都护真的是个女的话,那就会给自己竖立一个醒目的榜样。
哪怕只能仰望,只能敬仰,
哪怕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攀升到那高度。
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追求的希望,
有了一个努力追求的目标。
当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凝滞,当萧长车脸上的笑容消失,屠娇娇再也站不住,两腿一软,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其他九名女子面面相觑,个个低眉顺眼不敢做声。
茅大贤也觉得屠娇娇太过于冒昧了,这个时候便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打这个圆场,只能伸手猛揪自己胡须,脑子里转着接下来该怎么给女状元解释一下。
萧长车却突然笑了起来。
女子便是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又何必再惧怕世人的眼光,闲人的碎语呢?
我就是我!
萧长车就是一个女人。
一个能让所有须眉折腰的女人。
她弯下腰,扶起了屠娇娇,道:“是的,我是一个女人?”
屋子里十个女子都霍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萧长车,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之外。
茅大贤一不小心便揪断了两根胡子,痛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萧长车转身,走到大案之后,俯身,打开了柜子门,从内里取了一个盒子,打开,从内里取出一叠衣物放在了桌上。
“长史,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吧!”萧长车笑顾茅大贤。
一扫大案之上那一堆衣服,茅大贤顷刻之间便明白了萧长车要干什么,他笑着点点头:“我先去外头见见袁融袁通等人,按照计划,他们今天也应当辞行回长安了,原本要去栖月岛向都护道别的,现在也应当在都护府!”
萧长车点点头。
茅大贤转身出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萧长车抖开桌上的衣服,看着屠娇娇道:“你们几个来帮我换衣梳妆吧!”
“是!”屠娇娇等人兴奋地道。
小半个时辰之后,在屠娇娇的带领之下,十个女子鱼贯离开了萧长车的官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遏制地激动、欢喜的神色。
或者在北庭都护府的官员不如,她们这几个是第一批真正看到萧长车身着女装的样子吧。
袁融袁通兄弟,知秋院行动司司长曹慧等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十名身着统一官服的女官欢喜万分的离去。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一般在见过萧都护之后,无一不是战战兢兢,这些才刚刚进入都护府的女子,大概算是无知者无畏吧。
“还别说,咱们北庭都护府的女官的服饰还是挺好看的!”袁融笑道。
“是咱们知秋院行闻司的司长洛华亲自设计的,能不好看吗?”曹慧颇有些骄傲地道。
袁氏兄弟对视了一眼,洛华以前是萧长车萧都护的小妾,可现在算是什么呢?
作为北庭都护府中的高级将领,他们是得到上司正式知会的,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有时候想想,总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
“都护,曹慧求见!”
“袁融求见!”
“袁通求见!”
一排高级武将一一报上姓名。
“都进来吧!”屋里传来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垂首进屋,一字排开,右手抚胸,躬身一礼,再直起身子,看到大案之后正奋笔疾书的那个人的时候,这群在战场之上生死搏杀都没有色变过的汉子,却是齐齐失神,张口结舌。
当他们知道真相之后,其实也在心中想过无数次再次来拜见萧长车时候的状况,
最理想的莫过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跟以前一样,
其实萧长车是男是女,对于这群武将来说,还真无所谓。
反正萧长车是男的也罢,是女的也好,他们都打不过。
作为一名将领,在军事指挥之上,也是望尘莫及。
沙场作战,勇者胜,能者胜。
在那里,没有男女,没有老幼,谈不上对错,分不清是非,
活下来的,就是对的。
所以,他们对于萧长车的性别是最无感的一批人。
可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消息半公开的时候,他们第一天来见萧长车,居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大案之后,女子长发盘起,一根玉簪斜斜插入发髻,脸庞轮廓清晰,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当真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他们是经常见萧长车的。
只不过以前见到的都是或男装,或顶盔带甲的萧长车,
脸还是那张脸,
但此刻的那张脸,却跟映象中的那张脸,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来。
明明是一个人,
却给了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观。
“认不得我了?”萧长车微笑着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萧长车,但从今天起,我叫萧凝雨了。”
曹慧等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行礼:“属下等见过都护!”
先前见的是都护萧长车,
现在见的是都护萧凝雨。
“不想问个为什么吗?”萧凝雨笑着问道。
袁融哈哈一笑道:“有什么好问的,您是萧长车也好,是萧凝雨也罢,都是我佩服得五体投体的骠骑大将军,北庭副都护。”
“正是如此!”曹慧等其余几人相顾笑道。
“好!”萧凝雨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废话了。这一次你们入关,可谓是艰验重重,关内状况,比起关外,要复杂无数倍。现在我们的部队,正在河东郡永丰仓附近与令狐野部激战,你们入关之后,第一关便是在帮助我们的人守卫永丰仓。等你们抵达的时候,大概率也是他们最为艰难的时候。”
“都护放心,我们必然不辱使命,不会折了我们北庭都护府的威名!”武将们齐齐大声道。
“永丰战罢,你们会先退往长安,然后再退往蜀郡,如何按照我们北庭的规矩煅炼出一支真正属于我们的部队,就看你们的了。记住,不仅要在战力上靠拢,精神上亦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我们北庭派出去的不仅仅是武将,还有文官!”
“明白!”
“关外是我们的根本,但蜀郡却是我们以后撬动整个天下的第一个支点,重要性不言而喻!也许三五年,也许十余年都不得回来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愿为北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武将们齐唰唰地拜倒在地,然后轰然起立,转身离去。
撬动天下,那就要逐鹿天下了,以如今关外的实力,以两位都护的能力,问鼎天下,又有何不可?一旦功成,所有人便将是开国功臣,这样的诱惑,足以让所有有野望的人激动不已。
萧长车盈盈起身,竟然一直将一群武将送出了官厅,站在官厅门口,目送着这些人离去。
不知有多少官员书吏以及办事人员路过了这里,萧长车站在那里,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
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人一不小心马失前蹄,跌了一个狗吃屎,一些人一头撞在柱子上,鼻青脸肿,屋顶积雪簌簌而落。一些人失足掉进了池塘里,砸碎了冰块,惊醒了鱼儿,一些人迎面相撞,双双摔倒,荷荷呼痛。
看到这些人的窘状,萧长车在放声大笑之中转身进屋。
外头聚起了黑压压的人头,大家看着关起来的官厅,面面相觑。
然后,茅大贤便出现了。
虎着一张脸,瞪视着所有人,顿足怒吼道:“闲得慌吗?没事儿干吗?本月的奖金全都扣光,扣光!”
一片哀嚎声中,所有人立时便作鸟兽散。
官衙与医学院之间高高的围墙之上,周致与傅青主两个人坐在上面,四条腿在那里晃荡着,手里却是各自端着一杯酒。
他们这个位置很妙,恰好能看到萧长车的官厅,但站在官厅这边,却是看不到他们。
当看到萧长车一身女装送那些武将出门的时候,两个老头儿的眼睛也直了。
“没想到!”傅青主道。
“的确没想到!”周致也是点头,但马上就跟着道:“到底是李大锤看中的女人,未来的母仪天下人的女子,这份气魄,常人不能及也!”
“什么叫李大锤看中的女人!”傅青主冷哼一声道:“她就是她,她与李大锤,最多算是互相成就,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要不是凝雨这些年的努力与奋斗,李大锤夺得关外会如此轻松写意?当真是便宜了那个臭小子!”
周致得意地哈哈大笑:“人、财两得,还连带着奉送了一个小娃娃,妙哉,妙哉!来来来,傅老儿,干了这杯酒。”
两个杯子叮的碰在一起,然后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