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成这种样子,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除了谈判,先把被俘的兄弟们弄回来,还能怎么样呢?
当真不管不顾他们的死活,只怕麾下的军队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主将就要离心离德了吧?
好在大家手里都有筹码,
那就有的谈了。
于是罗良就和令狐识礼两个人站到了战场的正中央。
“五百换三百,老子吃亏了,所以你这五百人的盔甲武器都得给老子留下来!”
“你那三百人可是骑兵,马你还要不要?不要马了,老子吃点亏,把盔甲武器都留给你!”
对于骑兵来说,马不是武器,那是伙伴,马自然是要的。
“三百个人,三百匹马,全须全尾地回来。”
“那做不到,那天晚上还死了不少呢!我那五百兄弟一个不少?”
“少了!”
“那还说个屁!”
“人死了活不过来,马少了,得给我补齐。”
“死了的弟兄们的遗骸得给我退回来。”
两员主将锱铢必较地在战场中央谈着,城头和远处的双方军队,却都在紧张地对峙着,一旦谈判破裂,立即就又会开干了。
其实就算双方达成了协议,等到交换完成,大家还是要开干。
饷午时分,交易达成,双方开始换俘。
城内的俘虏十人一组,盔甲没有卸,但其它武器自然是一样也没有,每人的左手都被绳子串了起来,十人一串,鱼贯出城,到了战场中线,便停了下来。
而在外边令狐氏大营之中,却是六人六马一组,不过有些搞笑的是人虽然骑在马上,但马腿之上却被绳索拴着,只能迈着小碎步前进,想要跑,立马就会跌翻。
双方都十分小心。
战场中线,两边俘虏交错而过,彼此横眉冷对之际,却又都是灰头土脸,只能臊眉搭眼地走向同伴。
当了俘虏,委实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周密在最后一组回来了,这一组只有他一个人,另外四匹马上,驼着的都是战死士兵的遗体,回到城内,周密卟嗵一声便跪了下来,羞愧难抑:“罗将军,末将应当战死的,而不应当苟且偷生,只是当时被他们抛出大网罩住,末将连自杀都来不及。”
罗良一把将周密拉了起来,道:“这是说得什么屁话,能活着回来才是最好的,接下来咱们一齐并肩多杀一些敌人才是正道,岂能死得毫无价值。再者真要说有罪责,也是我这个主将谋划失误,陷自家兄弟于绝地,真要追究,首责便在我!”
周密还想说些什么,耳中却传来了隆隆的战鼓之声。
令狐识礼竟然是片刻也等不得,换俘一完成,立马便发起了攻势。
周密转头便向城头上跑去,此刻,千言万语自然也抵不过用实际行动来表现。
踏上城头,远处密密麻麻的敌人抬着梯子,推着攻城车,撞城车,呐喊着向着茶店城冲来。
“擂鼓!弓弩手准备!”军官们嘶声力竭地大吼着。
大战旋即再起。
长安城外,密密麻麻的茅草棚子一眼望不到尽头,随着外围的战事连绵不绝,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往长安逃难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了。
长安戒备森严,各个城门都驻有重兵,严防着这些流民有任何冲击城门的意图。
张轻云站在一口大锅之前,手握着长柄勺子在锅里慢慢搅伴着。
“这也太稀了一些吧!”勺子舀起来,看着稀疏的一点点米粒,张轻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罗英道:“轻云小姐,现在是给他们度命,可不是让他们吃饱啊!这个时节,连野菜都没得地方去挖,能有这样一碗米汤,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除了我们,还有多少个赈济棚子?”
“官府那边设了几十个棚子,我去看了,还不如您这儿米稠呢,也有不少楼台观园在施舍,当然了,还有一些富贵人家也在做这些事情。”罗英道。“可是外围的战事越来越激烈,往这里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张轻云点了点头,走进棚子里,坐了下来。
外头响起了梆子的敲击声,原本那些面带菜色,活死人一般坐在雪地之中的难民,一下子活泛了起来,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了一个个的赈济棚子,看着汹汹人潮,罗英不由有些色变,一挥手,十几名护卫立即便站在了棚子之前,钢刀出鞘,虎视眈眈地看着涌来的灾民。
“排好队,排好队!”施粥的管事,声嘶力竭地吼道。
好在这些人终是还没有被饥饿冲昏头脑,在管事的怒吼和手中的竿子没头没脑的打击之下,终于是排好了队,一碗可以照见人影儿的粥,便是他们今天一天的食粮。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从永丰仓那边运来的粮食还有一些,但现在那边战事愈来愈激烈,想把那里的粮食往长安运,已经愈来愈难了,不仅仅是令狐野的军队,还有沿途之上的盗匪,甚至于难民,都会来抢粮的,所以从三日之前,已经没有粮食进长安了。”罗英道。
“卫政道肯定是不会允许动长安内里的常平仓的!”
“当然,那是他的命根子,没有粮,如何控制军队?”罗英摇头道:“如今在官府有意的控制甚至于纵容之下,长安粮价正在飞涨,卫政道这是要逼着长安城内的那些于他而言没有用的人出城逃难啊!”
军人有上面分发粮食,并不需要钱,虽然每人每天都有定量,但如果节约一点,家里人口也不多,倒也不至于饿死,就这一点,便足以让卫氏牢牢地控制着所有的军队。
不到绝望之时,只要还有这么一点点希望,军人就会拼命地维护他们能到手的这一点利益。
因为这一点粮食,是可以让他的家人不至于饿死的。
而其他一些人,则需要去买粮食,先不说能不能买到,即便能买到,那粮价,也足以让所有人绝望。
家无隔夜之粮,正在成为事实。
而明天努力挣到的钱,还能不能买得起明天的粮,可就说不准了。
城门守得再紧,总是还有一些黑道路子可以把人弄进城里去,进城的人要吃饭,要活着,要么作奸犯科,要么便是去下苦力。他们的进入,立即便让城内的用工价格一跌再跌,差不多已经跌到地板价了。
以前城里的人劳作,是要养活一家人的,现在逃进城里的这些人,却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价格自然便起不来。
当然,城中的治安,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城中有门路的人,已经在开始逃亡了。
在黑冰台与知秋院双方的组织之下,一批一批的人手正在往蜀中撤离,但能走的,基本上都是青壮,是技工,是对蜀中有用的人,就算张轻云想救更多的人,但做事情,总是要有一个轻重缓急。
“朝廷正在募军。”罗英接着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活不下去的人只会剩下加入军队这一个选择,可是能够加入军队的人却也是有限的。经过一段时间的饥饿,还有力气加入军队的,大部分肯定算不了什么好人,军队之中穷凶极恶之人会越来越多,人的确是多了,但战斗力,却不见得增强。即便增强了,这军纪,只怕也无法保证了。”
“长安其实是有粮的,至少可以保证一年的用粮,只不过现在卫政道正在以粮食作为武器,来达到他的目的!”张轻云道。
罗英看了一眼张轻云,道:“卫政道只会在长安留下对他有用的人,无用的人,他都要逼着他们自愿离开,只是我担心,一旦引起民乱……”
看着外面那密密麻麻的帐蓬,罗英有些担心。
张轻云指了指身后,高耸的城墙,寒光四射的刀枪,密密麻麻的强弩,高高耸立的投石机,别说是一些难民,便是令狐野的军队来了,对于这样防守严密的城池,一时之间也是无可奈何。
真要乱了,只怕就是血流成河。
“前两天下面有人禀报,难民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而买这些孩子的人,除了一些权贵豪门,商贾大家之外,还有一些黑道人物。”张轻云道:“这些孩子落到了他们手里,只怕下场堪虞!”
“院长的意思是?”
“左右都是要被买,我们派出人去也买一些吧!特别是那些落到黑道人物手里的,就不要客气,抢过来!”
“我们要这么多的孩子干什么?现在完全是负担啊!”罗英吃了一惊。
“眼下长安之困境,说来也有我们的原因,能尽一份心力也好,这些孩子,是送往蜀中也好,还是将来送外关外也好,在我们手里,总是有一条活路!以后要是能从里头培养出几个有用的,那便是赚了。”
“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了阵阵喧闹之声,起身走到棚子外头,却看见西北方向,竟然有熊熊火焰燃起,股股浓烟直冲天际。
片刻之后,便有消息传来,那里的难民为了一口吃食,打斗起来,因为没有军队弹压,死伤枕藉。
“在那里施粥的卓家的管事死了好几个,听说还死了一个姓卓的主事,这下子只怕城里愿意出来施粥的大家也会少了!”
“城外,会越来越乱的!”张轻云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