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有块木头
一个月后,天澜山脚。
清晨的迷雾自山间袭来,依山傍水的东湾村烟雾缭绕。
村尾的篱笆院内,有十七八岁的娟秀少女蹲坐在屋檐下收拾药材。
鹅蛋脸,皮肤白皙。
眼眸清澈明亮,扎着条长长的麻花辫。
身穿紫红色碎花小袄,脚踩千层底的黑布老棉鞋。
土到极致的打扮,却难掩她眉宇间的灵动聪慧。
她一边将晾干的药材收进簸箕,一边慌不迭的起身将新鲜草药铺满竹筛。
院子里,十几个半人高的木架随意摆放。
女孩小心翼翼的将竹筛端上,眺望天边初升的红日,抿唇一笑。
“姐,姐,说好了今天陪我去山上挖冬笋,几时走呐。”
堂屋里,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跑了出来。
看年纪,也就六七岁左右。
长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
少女伸手,满脸宠溺的捏了捏男孩的鼻子,轻声道:“今天好像要下雨,我趁着上午有太阳晒会药材。
恩,你跟咱爸去吧,一会就走。”
男孩撒娇道:“不嘛,我要跟你一起。”
“咱爸就知道采药,不陪我玩,可没意思了。”
少女指了指三间青砖瓦房的最左边,刻意压低声音道:“还有个病人呢,我等会要给他熬药,中午要做饭。”
“他需要有人照顾,不然会出事的。”
“乖呀虎子,听话,下次,下次姐一定带你挖很多的冬笋,回来给你炒腊肉吃。”
男孩揉着双眼委屈道:“又骗我,第八次啦。”
“哼,孙爷爷说了,他的病根本治不好,偏你不信。”
“病秧子,痨死鬼,他”
男孩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瞬间挨了一脑瓜崩。
他紧捂脑门,眼泪汪汪道:“不,不是我说的,是孙爷爷说的。”
少女瞪眼训斥道:“不管谁说的,你不许说。”
名叫虎子的男孩低头抽泣道:“早知道这样,那天在河边玩耍的时候,我就应该装作没看见他。”
“你还说。”
少女作势要打。
虎子抱头逃窜,找父亲告状去了。
没过多久,一位中年男子从厨房走出。
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四方大脸,长满了络腮胡子。
身材魁梧,肤色黝黑。
他背着竹篓,腰间别了把锋利的砍柴刀。
神色略显疲乏,似乎是昨晚没睡好。
“爸。”
少女走上前去,贴心的翻看竹篓道:“我昨晚给您留的鸡腿呢,怎么没带?”
男人顺起角落的锄头,扛在肩上道:“我不爱吃肉,你和虎子分了。”
少女嘀咕道:“哪有您这样的,每次都找这个借口。”
男人咧嘴傻笑,憨厚道:“真不爱吃,你知道的,我肠胃不太好,不适合吃肉,难消化。”
说着,他挥手告别道:“我傍晚回来,你们姐弟俩好好的。”
“尤其是虎子,别淘气,要听姐姐的话。”
“那个,那根木头的药千万别断了。”
少女点头道:“知道的爸,您放心上山。
有我盯着虎子,他不敢乱跑的。”
男人拉开木门,匆忙离开。
入冬了,随时都有可能大雪封山。
他要趁着下雪之前多采点草药,晾干后去镇上售卖。
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只兔子野鸡什么的,为两个孩子改善下伙食
一家三口,就指着他这双手过生活。
一天不敢歇,片刻不能闲。
儿子一天天长大,马上要送去镇上读小学。
女儿十八一枝花,因为家里条件差,成绩优异的她读到初三主动退学。
说自己肯定考不上高中,没必要再花钱,不如早点回来帮他把持家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的乖巧懂事,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就像是一根刺,扎的他无数次的躲在被窝偷偷流泪。
恨自己没用,恨自己耽误了一双儿女。
更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妻子。
他明明答应她的啊,要好好照顾孩子们。
到头来,他还是没做到。
这种于心有愧的自责,日日夜夜的折磨着他。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采药,多赚钱,争取让家里的日子变得富裕。
儿子可以肆无忌惮的吃肉,吃鸡腿。
女儿可以去镇上买花花绿绿的好看衣服,一些小饰品。
这两年,随着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隔壁几个村的媒婆差点把自家门槛踩烂。
西湾村老刘,儿子在镇上卖猪肉。
虽然长得丑了些,但条件好啊,据说都打算在镇上买房了。
穷乡僻壤,镇子再差再烂,终归算是“半个城里人”。
镇上的房子不便宜,一套拿下来少说得要七八万。
加上后期的装修,杂七杂八的消耗,总计十万出头。
李家村的孙木匠,儿子在镇上做木工,一天两百多块的工钱。
手艺好,脾气好,就是年纪大了点,比自家闺女大十岁。
涧河村卖豆腐的老孔家儿子,岩山村养鱼的贺家小子
每每想到这,男人都深感纠结。
一方面,他舍不得女儿太早出嫁。
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用不着再跟他受苦。
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征求女儿的意见。
要她看得上的,喜欢的,他才会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不像别村的闺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边大人谈妥价钱,完全把女儿当货物卖。
这种封建思想的恶心行为,他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篱笆小院,少女忙完手上的活,急忙钻进厨房熬煮中药。
药方,是村里的老中医孙二槐配的。
说是老中医,其实也就是跑江湖的半瓢水。
自河边捡到那个失去记忆的奇怪男人,快一个月了,她每天熬三碗药汤喂他。
具体效果她说不上来,反正“病人”已经从昏迷中苏醒。
从最早的瘫软无力,到十天前能坐起来开口说话。
再到三天前的下床走路,跌跌撞撞的。
眼看,他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
恩,除了时不时的吐几口血。
黑色的血,味道难闻的很。
每次想到他吐血的画面,少女都忍不住蹙眉撇嘴。
同时,她又想到了那天傍晚,她和虎子救起“木头”的那会,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在河面上空盘踞飞翔。
特别漂亮的大鸟,金灿灿的,只可惜一会就飞没了。
无影无踪,谁也没瞧见它往哪个方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