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商量好了结婚之前三天来“装柜子”,这是结婚的整个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不光是新媳妇的嫁妆过来,主要是通过婆家的招待发现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为了婆家的脸面,这次的招待也得做好了。
前几天奶奶就打听着买了不少的东西,从宴席前的瓜子花生到宴席上的菜式,再到宴席结束之后需要给这些亲戚带回去的东西,奶奶让培华帮忙列了一个单子,详细的说明每个环节需要的东西,需要的人。
村里结婚都得请一个大总管,沈家合计了之后请了生产队长,沈父喊“四叔”,培华他们喊“四爷爷”,这位生产队长也是救小辉的省民的父亲。
大总管从“装柜子”就得开始上工了,帮着请掌勺的大师傅,采买各种干菜鲜菜,沈二叔的婚事沈家准备大办,也就意味着得准备好多桌的酒席,用到的东西也多,四爷爷帮着去村里的人家借桌椅板凳,盘碗碟勺,借了谁家的,这家是什么样式的都得记清楚,公事结束了得去换给人家。
村里有专门在红白喜事掌勺的大师傅,是田家的,家里排行老六,老一辈的喊“老六”,到了培茵平辈的喊“田六哥”,到了培茵这里就得喊“六爷爷”。“六爷爷”六十来岁的年纪,当年是县城“状元楼”的大厨,后来“状元楼”公私合营成了西平县招待所,六爷爷干到退休就回了家,现在带着一个徒弟接十里八乡的红白案。
“装柜子”前一天晚上沈父请了四爷爷六爷爷来家里商量宴席的事情。
培茵一直对这个时期的婚礼很好奇,据说六十年代的婚礼很简单,曾经有一位教历史老师,在学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说现在的结婚成本跟那个时候是直接没法比的,他的父母就是这个时期结的婚,记得老师说自己的父母结婚的时候就是下班了把办公室的桌椅收拾了一下,摆上买来的瓜子糖果,单位里的同事跟着热闹了热闹,领导讲了勉励的话就算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那个时候的水果糖才几毛钱一斤,结了婚就是把两个人的行李搬到一个宿舍,两张床对成一张床,哪根现在似的啊,还得买房子,还得买车子,还得订酒席,档次低点的酒店还看不上。不过看奶奶这几天的架势,农村结婚不像城里那样简单呀。
天气凉了,大人们在北屋商量事情,奶奶让培华带着弟弟妹妹去东厢房,因为培茵小,被留在北屋的炕上坐着,手里玩着奶奶用碎布头缝的沙包。
生产队长四爷爷五十来岁,标准的庄稼汉形象,身材中等,体型粗壮,脸庞黝黑,脸上一直挂着爽朗的笑容,很像是这几天的阳光,明亮又热烈。
大师傅六爷爷两撇山羊胡,花白的头发,微微佝偻的身材,体型有些瘦,不像是几十年之后饭店的大师傅们那样胖的一张脸像发面馒头。六爷爷要带上插着一杆旱烟袋,到了坐在炕上先跟爷爷点起了旱烟,每人先深深的吸了几口。
省全家的奶奶因为是媒人,也被请了来,于是奶奶的炕头上围着小小的炕桌坐着几位老人,还有培茵这个伪萝莉,四爷爷跟沈父坐在炕沿上,二叔搬了条板凳坐在炕前。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作为大总管的四爷爷先开口说:“明天就是‘装柜子’的日子,咱们这边的酒席看看六哥怎么安排,至于陪客的就让两位大嫂子看着安排。”
六爷爷抽了一口旱烟,把烟锅子在炕桌上磕了磕,说:“结婚的酒席咱们就按照这十里八庄的大体的菜式来做,现在红事是八个碗,咱们呢也不要太出挑了,差不多就行。明天‘装柜子’比酒宴的菜式要好,娘家人第一次上门,咱们太薄了不好看,我看就十个碗吧,两个点心,两个凉菜,四个素菜,两个荤菜,荤菜的肉呢也不要买很多,明天一早我来带着省思去镇上的供销社买点,酒席上用的多,队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猪,咱们自己杀一头,去买也买不到这样多的肉。”
奶奶盘算了家里的钱,说:“就听他六叔的,省思,明天一早你就用你省全大哥家的自行车去带你六叔去县里的供销社买东西。”
沈父答应着,四爷爷说:“明天这桌席找谁来陪客呢?”
奶奶说:“培华娘得帮着上菜,打杂,大嫂子,让锦华娘来帮衬帮衬吧。”奶奶说这话转头跟大奶奶说。
大奶奶说:“行啊,只要是你们用得上我们家的人,我们都好说。”
奶奶说:“田家那边说是要来八个装柜子的,还得再找一个才行呢。”
大奶奶说:“他四叔啊,你们家省民媳妇不是正好吗?”
奶奶一听,高兴的说:“对啊,他四叔,你看省民媳妇明天有空没有?”
四爷爷家的小儿子沈省民二十六七退伍之后找的媳妇在村小学当音乐老师,叫陈秋平,为人实在,性格爽朗,更兼之爱说爱笑的,很的村里众位婶子大娘嫂子的喜爱。
四爷爷笑着说:“行啊,秋平在家也没什么事,让她明天来帮着干点活。”
这陪客的找好了,四爷爷说:“等明天这桌席完了我就帮着借桌椅板凳,六哥啊,酒席上的东西可就得看你的了。”
六爷爷说:“那你可得瞧好了。”一句话听得众人哈哈大笑。
“装柜子”的得是女方这边的女亲戚,嫂子大娘姑姨姐妹都可以,最好是嫂子,有句话叫做“嫂子装柜子,富一辈子”,把女方准备的一些用面做的小鱼,小花篮,棋子还有花生栗子枣之类的放到打好的家具里,再用红纸封好,等到结婚之后才能打开。其实“装柜子”就是送嫁妆的意思,这一天新娘是不用到场的。
沈父一大早就骑着省全家的自行车带着田六爷爷去了十几里地外的县城采购东西,沈二叔一大早就被奶奶喊着起了床,再把他住的那屋好好的打扫了几遍,虽然田家说新房的家具他们打,但是奶奶还是请村里的木匠打了一个带橱子三抽桌,两把椅子,至于屋里的衣橱梳妆台田家已经请人按照城里流行的样式打好了,今天一起送过来。
田家来“装柜子”在村里还是挺轰动的,田家一大家子女孩子不是很多,田玲玲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子,受尽了田家众人的宠爱,这结婚可是终身大事,就是田支书为了避嫌不想出风头,可是架不住那些婶子大娘们你送点东西我送点东西呀,所以,上午九点多钟田家用两辆地排车拉着嫁妆往沈家走的时候,引得很多人前来观看。
请的两位陪客都是很有涵养且八面玲珑的人,都是本村的,见了面都能说几句话开个玩笑,所以这八位装柜子的女客一上门,沈家不大的小院洋溢着阵阵的欢声笑语。
一大早沈父陪着田家六爷爷买回了酒席要用的东西,六爷爷指挥着来帮忙的省民几个小伙子在院子的南墙边扎了一个棚子,垒好了两个大灶,没一会的功夫院子里就弥漫着诱人的香味,被安置在梧桐树下的荆条筐里的培茵吸了吸鼻子,感觉唾液腺又旺盛了几分。
众人各司其职,堂屋里已经摆好了待客的八仙桌,桌上摆好了瓜子糖果茶壶茶碗,家里的几条长条板凳每面放了一条,又加了两把椅子,一桌坐下十个人正正好。
田家是一位田玲玲的大娘带着来的。这位大娘说话干脆,对于沈家小院里忙活的众人感到很是满意,这说明沈家对待这桩婚事很满意啊,还有三天呢现在就这么忙活。这位田大娘跟奶奶一起把从田家带过来的家具放到新房里摆放好,用红色的包袱带过来的小面食都放到抽屉或者是橱子里,再用红纸封起来。
做完这些这些女客们就在堂屋坐下,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村里的事情或者是说些笑话,于是,一阵一阵“叽叽呱呱”的欢笑声就充斥到培茵耳朵里,培茵暗忱,都说三个女人能顶一百只鸭子,这一屋子的女人,而且还是成了亲的,不是很腼腆的妇女,得顶几百只鸭子呀?
培茵待在荆条筐里,感受着来来往往的众人的开心快乐,也觉得挺高兴的,成亲是大事,特别是在农村,往往是一个结婚的全村都得跟着轰动,不说结婚的时候来看新媳妇的,就说那酒席,得提前两三天请,不单单是有些亲戚得请来喝喜酒,全村的几乎都得来,这些红白喜事都是你来我往的,只要是我家有事你来了,等到你家有事的时候我是一定要到场的,要不再下去几十年,很多曾经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会说,现在的人情啊,实在是太淡了,为什么,不就是没有这些人情往来了吗。各家各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哪里有现在这样,一家有结婚的全村来观礼凑份子喝喜酒送祝福来的温馨啊!
不说培茵在这里思考这些大事,但说每个进了院子的人都会看到梧桐树下穿着浅碎花薄夹袄的十个月大的小女孩,眉目如画,皮肤白皙,见了人来都会毫不吝啬的送上一个大大的甜蜜的笑脸,这笑脸的甜蜜往往会击中人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于是还没有等到坐席,培茵就被人抱着参观了二叔的新房,看了二叔二婶的“俨坊”,也就是新家具的意思,还被田家某一个女客塞到手里一个小小的长长的小面鱼。
农村结婚这些用模子做的小点心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培茵见过自己的奶奶跟娘还有省全大娘在院子里支起鏊子做过,面要活得硬一点,一块槐木做成各种尺寸的木板,然后在木板上刻出各种模型,有小鱼,花篮,小鸟,还有各种花,把面放到里面压平了再把面磕出来,最后把面模型放到鏊子上烙熟了就行了。
还有用面包的小糖饺子,薄薄的面皮,包上一点混合了面粉的红糖,把对折好的边捏出花型,放到鏊子上烙熟了,奶奶还给培茵一个,培茵拿着吃了半天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面食,有麦子的清香,红糖的甜香,吃到嘴里很久都忘不了那个滋味,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培茵还跟自己的哥哥姐姐们说起那个糖饺子,但是,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