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混沌的跟沈母说:“快吃吧,都这个点了,一定没吃早饭,孩子还这么小,哪里能抗饿啊。”
沈母站起身来,低低的道了谢,拿起碗里的勺子给培茵喂混沌。
培茵从沈母手里一把拿过勺子,说:“娘,我来吧。”不由分说的就给沈母嘴里塞了一个。
混沌是肉馅的,吃到嘴里,味蕾就被肉香攻陷,多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沈母心里酸酸的,培茵给自己的娘嘴里塞一个,再自己吃一个,看娘吃的慢了就催着快吃,说:“娘,你吃一个我才吃呢,要不然我才不会吃呢,咱们吃完了还得去上课,上完课了娘带着我在城里走一走好不好?”
培茵叽叽喳喳的边吃边说,沈母没说什么,没一会功夫碗里的混沌就吃完了,沈母给人家送过碗,交了饭钱,再次跟人家道了谢之后拉着培茵的手就走了。
培茵觉得自己娘的脸色很难看,路也走得迟迟疑疑的,等到在县医院门口站下的时候培茵已
经明白自己的娘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了。
沈母拉着培茵在医院门口站了会儿,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最后才下定决心进了医院的大门。
医院是个三层的楼房,一楼是门诊,沈母拉着默不作声的培茵直接找到妇产科的门诊室,屋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上了年纪的大夫,看到沈母跟培茵进来,放下手里的笔。
沈母在医生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把培茵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然后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培茵,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增加多少力量一样。
大夫打量着沈母的脸色,温和的问:“哪里不舒服?”
沈母说:“大夫,我……”
大夫这时候有些迟疑的问:“你是悦然吧?”
沈母吃惊的抬起眼,因为吃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防备的看着医生。
沈母的神情给了医生答案,那位老大夫找下眼睛,笑呵呵的说:“悦然啊,我是你李叔叔啊,这一晃得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啊。”
沈母吃惊的说:“你是李叔叔?”
老大夫笑呵呵的说:“是啊,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京城都还没有解放呢,谁能想到现在咱们能在这个小县城见面呢。”
沈母有些局促的抱着培茵,说:“是啊,李叔叔,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这些年还好吗?”
李大夫说:“还好还好,五四年的时候我还见过省思的大姐呢,对了,听省思的大姐说你们那时候成亲都有了俩孩子了,这个是第几个啊?”
沈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李叔叔,您就会打趣我,这个是小五,小三是个男孩,小四是个女孩。”
李大夫说:“你看我,一见面就跟你说个没完,你今天来是……”
沈母有些难以启齿,可是这次来这里是好不容易找的机会,为了来这里,上午跟学校请了一上午的假,还跟家里撒了谎,就这么回去,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不说别人,自己就先舍不得了。
想到这些,沈母鼓起勇气跟李大夫说:“李叔叔,我又有了。”
李大夫在这里坐诊,这样的事情不说每天都有,见得多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严肃的说:“悦然啊,我不是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我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问你,你来这里家里人知道不知道?”
沈母摇了摇头,李大夫的脸色更加的严肃了,说:“悦然,你能跟我说一说你不想要孩子是为了什么吗?”
沈母语气有些哀伤的说:“李叔叔,省思被达成右派之后我们就回了这里,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因为成分,老大培华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说亲,我的培华是个好孩子,一些人劝我给培华找个稍微差点的就行了,可那是我的孩子,我从小一点一点的养大的孩子啊,我不想孩子受这样的委屈,可是我又能怎么办?以前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才知道孩子生下来还得给他说上媳妇,帮他成家立业,要不然是我这做母亲的失职。”
听到这里,李大夫有些明白沈母的意思了,温和的说:“悦然啊,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多想,孩子能来到你的跟前是你跟她的缘分呐,你不能剥夺他们出生的权利,听李叔叔一句话,别这样做,再一个,你现在年纪大了,做这个伤身子,你还有好几个孩子需要照顾,身子败了怎么办?”
沈母说:“李叔叔,我……”
李大夫说:“好了,悦然,李叔叔今天没什么事情,带你回家看看你周阿姨,我们俩一起被送到这里了,你周阿姨见到你一定很高兴的。”
李大夫不由分说的拉着沈母,锁上办公室的门就往医院后面的一排小院子走去。
培茵边走边看,医院后面是一排红砖带院子的平房,有的是两间房子带一个小院,有的是三间房子带一个小院,李大夫开了最边上的一个小院的院门,随着开门的动静,屋子里有个爽朗的声音说:“不是刚上班吗,怎么就回来了?”说这话,一个穿着一身灰布衣裤,脚上一双偏口鞋,齐耳短发两边用发夹夹住的六十来岁的妇女站到了门口。
李大夫笑呵呵的说:“老婆子,你看看这是谁?”
门口的人打量了沈母之后,激动的说:“是悦然!哎呀,悦然啊,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快进来快进来!”
沈母先是恭敬的鞠了一躬,喊了声“周阿姨。”
周阿姨笑着说:“快进屋,快进屋,冷不丁的在这里遇见你我真是没想到啊。”
是三间的红砖瓦房,小院子里种着蔬菜,培茵发现还有几种中药材,院子里,门口边有个水龙头,水龙头下是一个用水泥抹的水槽,这个条件在当时应该算是很顶尖的了。
进了屋,是一个客厅,放着木质的沙发,沙发前是一个木头的茶几,一边一个房间,后面还有厨房,屋里打扫得很干净。
几个人落座,周阿姨一把拉过培茵,说:“这是你的闺女吧,我看看长得像谁。”端详了之后,笑着说:“这闺女长得比你跟省思都好看,不过看着有点像她大姑。”
沈母笑着说:“我婆婆也这么说,说培茵长得跟大姐很像。”
周阿姨给沈母倒了一杯茶,说:“悦然啊,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你们的消息,你跟省思也在西平吗?”
沈母说:“是啊,省思被打成右派之后我们就回了西平的老家,都在这待了十几年了,跟以前的朋友同事都没有什么联系。”
周阿姨叹了口气,说:“没联系就对了,悦然啊,我跟你李叔叔啊来这里也有几年了,你伯煊大哥在朝鲜战场上没了,你仲煊大哥一直在部队上,后来运动开始了,阿姨已经退休没什么事了,可是因为你李叔叔在国外待了几年,说一个干中医的去国外学什么,拿着这个给我们俩开批斗会,你仲煊大哥是个急脾气,拿着你伯煊大哥的奖章证书直接找到部队最高层,说不能让英雄流完了血留下的亲人再接着流泪。然后我们俩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说的轻描淡写,培茵估计两个人没少受罪,因为周阿姨走起路来腿是跛的。
沈母说:“叔叔跟阿姨这么些年受罪了。”
周阿姨说:“没事,我们俩不是还在一起吗,到这里就清静了,你李叔叔有时间就去前面的门诊坐诊,我们俩又没什么事。对了,上次写信的时候你仲煊大哥还说有你大姐两口子的信了呢。”
沈母说:“恩,省思去打听过了,大姐他们在清河那边,条件差点,不过人很安全。”
李叔叔说:“人只要安全就行,悦然啊,我跟你父亲那一帮老伙计也没剩下几个了。”
听到李叔叔说自己的父亲,沈母脸上有了悲色,不知道说些什么。
周阿姨看沈母的神色,嗔怪道对李叔叔说:“看你,厨房的柜子里有仲煊寄过来的一些点心,拿过来给小囡囡吃。”
李大夫就去了厨房拿东西,周阿姨说:“悦然,小囡囡叫培茵吗?你有几个孩子了?”
沈母说:“这个是小五,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周阿姨羡慕的说:“真好,当年你还是个孩子呢,现在都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
李大夫拿着一个点心盒子,说:“老周啊,咱们是看着悦然长大的,老马两口子走的早,这就是咱们的亲闺女,你说说她,这次来医院是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的。”
周阿姨说:“悦然啊,这是怎么回事?”
李大夫打开点心盒子之后放到培茵的面前,培茵笑眯眯的朝着李大夫说:“谢谢李爷爷。”
李大夫稀罕的把培茵拉到身边,摸了摸培茵的头,说:“喜欢什么的自己拿着吃。”
培茵拿了一块桃酥,边小口的咬着,边听自己的母亲跟周阿姨说话。
沈母擦了擦眼里的泪水,说:“周阿姨,老大培华已经二十岁了,因为成分问题一直说不上媳妇,有个人给说了一个,是邻村一个姑娘,跟培华差不多大,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都二十岁了自己都料理不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愿意,那个人说我成分不好好挑剔,能有个媳妇就不错了,还这么挑,周阿姨,我的培华虽然成分不好,可是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啊,小小年纪因为省思的身体不好就替着省思去出夫,工地上那车子好几百斤重,整天这么推着,培华身子还没长全呢,回来了只跟我们说,工地的伙食好,馒头管饱,周阿姨,我怎么忍心让培华找这样的媳妇啊,我的培华得找一个情投意合的,能悉心的照料他的生活的知心的爱他的人啊。”说到最后,沈母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