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茵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情,心里悲愤异常,自己的哥哥是个很优秀的人,怎么能找这样的媳妇呢?
周阿姨赶紧掏出手绢,帮着沈母擦了擦眼泪,说:“悦然啊,不理这些人不就行了,怎么还能因为这个不要肚子里的孩子呢?”
沈母说:“周阿姨,这个世道,我们这样一直戴着右派帽子的人,能有未来吗?能有希望吗?”
培茵听到自己的娘这悲伤的问话,心里非常的难受,都是这么好的人,遭受这些精神上的肉体上的磨难。
周阿姨叹了口气,说:“悦然啊,人活着哪有舒坦的啊,你来看我的腿。”说着话,周阿姨把裤腿往上挽了挽,培茵伸着脖子看过去,心里跟着吃了一惊,左腿上是假肢,从膝盖往下,就是一个木头做的假肢,因为做的不是很专业,假肢的上面已经被血染红了,血干了之后是黑红色的,那些被染成黑红色的细纱布看着心里就疼的哆嗦。
沈母看到周阿姨的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捂着嘴巴说:“周阿姨,你的腿……”
周阿姨说:“悦然啊,这个是当年开批斗会的时候被砸断的,阿姨心里也难受啊,你说一个唱戏的,腿断了还能登台吗?阿姨难过了很长时间,可是再看看那些被打死或者被逼着自尽的同事,阿姨这心里啊就好受了,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就能有希望,我跟你李叔叔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这心啊越来越平静,不管我们曾经或者是正在遭受什么,我们俩还是在一起,我们还是在活着,我们能晒太阳,能呼吸新鲜的空气,悦然,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沈母已经跪在地上,抱着周阿姨的断腿,泣不成声,边哭边说:“这都是为什么呀,阿姨,您能告诉我只是为什么吗?我跟省思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为什么要这样啊,就算是错,也是我们作父母的错,为什么还要牵连到孩子的身上,为什么要影响孩子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现在不能升学,不能招工,不能参军,这是为什么啊。”
一声声的为什么,不光问出了沈母的疑惑,也问出了很多人的疑惑,但是没有人能给他们一个很明确的回答,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一个有些荒诞的时代,没有完备的法律,没有什么道德约束,很多事情没有一个对错的标准,仅仅是根据一些人的片面之词就能给一个人定罪,这该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让人不能置信。
李大夫把沈母从地上扶起来,说:“悦然啊,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家里的几个孩子还是要好好的教养,一定不能随波逐流,只有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终啊。”
沈母抽泣这被李大夫扶了起来,培茵也放下手里的点心,帮着把沈母扶到沙发上坐着,自己也陪着坐在沈母的身边。
周阿姨说:“悦然啊,你看看你的女儿,是个多么贴心的小姑娘啊。”
李大夫说:“就是啊,悦然,千万要想开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时间不早,沈母带着培茵婉拒了李大夫两口子留下吃中午饭的要求,娘俩慢慢的往家里走。
沈母手牵着培茵的小手,说:“你这个小精精,真是个小精精,你几个奶奶真是没有给你起错外号啊。”
培茵说:“娘,我要个小弟弟,以后小弟弟就交给我来带,一定不会累着你的。”
沈母不由得哑然失笑,说:“你还是个孩子呢,就来给我带孩子,你们呀都是娘的宝贝,娘以后一定好好的照顾你们。”
培茵说:“那我们回家就跟奶奶说你怀了小弟弟好不好?”
沈母说:“好啊,培茵啊,娘要谢谢你。”
培茵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娘,看着沈母蹲下身子,把自己抱到怀里,哽咽着:“娘有你们几个孩子娘很满足,你们都是上天送给娘的宝贝。”培茵看不到娘的表情,但是培茵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湿湿的,热热的,沈母待了一会才擦了擦眼里的泪,说:“好了,咱们回家吧,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的爷爷奶奶他们。”
娘两个回到家的时候快要吃午饭了,奶奶看到培茵跟着沈母进了门,一把拉过培茵的手,说:“你说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能不打个招呼就跟着你娘后面走了呢?你娘走的快,你腿短跑得慢,要是你娘不知道你跟着,你迷路怎么办?”
沈母看着低着头的培茵,笑着跟奶奶说:“娘,这不是没事吗,培茵这么精怪还能跟丢了吗?”
爷爷说:“你娘担心一上午了,嫌我不拉住培茵,我说没事她还不信,这下你信了吧?”
奶奶说:“我可不跟你似的做事这么不经心,要是丢了孩子看你说什么好。”
培茵跟奶奶说:“奶奶,对不起,以后我一定先跟你打好招呼再出去。”
然后拉着奶奶的手,到一边去小声的说:“奶奶,我娘在县里给我买小混沌吃了,可好吃了。”
奶奶说:“恩,咱们西平的小混沌就是很好吃,当年你爹还有你大姑就喜欢咱们西平的小混沌,每次放了假回家都要去街上吃一回两回的呢。”
培茵说:“是吧,我也觉得很好吃呢,等以后咱们家里条件好了我天天给奶奶还有爷爷包混沌下着吃好不好?”
奶奶说:“好好好,奶奶呀就等着吃咱们培茵给包的小混沌吃。”
祖孙俩说到这里,仿佛已经吃上了小混沌一样满脸都是满足的笑容。
下午学校里不上课,沈母把自己怀孕的事情跟奶奶说了之后,奶奶一脸的惊喜,说:“这是好事啊,你看咱们家人丁多兴旺,你呀以后注意点,咱们的身体要紧,啊。”
傍晚的时候沈父背着铺盖卷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家里人更高兴了,沈父这一走十来天,家里人都担心的不得了,奶奶更是拉着沈父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看着除了带着一路的风尘,别的没什么事,这才放了心,这次是地区组织的右派学习,以后半年组织一次,去了除了参加集体劳动就是大家在一起学习中央的一些文件,因为都是右派,也没什么批斗会。
奶奶这才长舒一口气,说:“哎呀,娘这几天真是担心啊,幸亏没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又要做父亲的沈父把手放到沈母的腹部,说:“这是咱们的第六个孩子了。”
沈母说:“是啊,这一晃眼都二十多年了呢,省思,今天我在县城碰到李叔叔还有周阿姨了。”
沈父说:“哪个李叔叔?”
沈母说:“就是当年住我家隔壁的李叔叔,他们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李伯煊,小儿子叫李仲煊,伯煊大哥跟我大哥、还有大姐是同学的那一家。”
沈父说:“我想起来了,我们还去他们家吃过饭呢,岳父曾经跟我说过,说他跟李叔叔是一起坐船回国的。”
沈母说:“就是他们家,李叔叔现在在县医院坐诊,他们家在医院的家属院,周阿姨当年开批斗会的时候被打断了腿,膝盖一下都没了。”
沈母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就下来了,说:“周阿姨那么优雅的一个人啊,我还记得当年周阿姨唱堂会,我在台下看着,感觉台上的周阿姨一颦一笑,一抬手一转身都是那么的飘逸,可是现在……”
沈父安慰的搂了搂沈母,说:“咱们分离了这么多年,能再遇上,而且我们都还活着就是很幸运的事情啊。”
沈母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是啊,李叔叔跟周阿姨也这么说,省思啊,今天我去医院其实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沈父一听,声音不自觉的就提高了,说:“悦然,你……”
沈母说:“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培华已经二十岁了,以前不觉得,看着村里跟他差不多大的都找了媳妇或者定了人家,我心里很着急,省思,你能明白一个母亲的心吗,我的孩子在我的眼里是最优秀的,找的另一半也该是能跟我的孩子情投意合的,可是就是因为我们的成分,没有人来给培华提亲,省思,学校有个老师是王家河洼,他说他们村有个姑娘愿意嫁给培华,那个姑娘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人不是很灵精,我想都没想就给回绝了,那个王老师说咱们这样的家庭有人愿意跟就行了,哪里那么多的事,省思啊,咱们这样的家庭怎么了,我们不偷不抢,就是头上戴着个右派的帽子,孩子就得受这样的欺辱吗?”
沈父说:“悦然,培华的事情你先不要着急,这个世道还能一直是这样的吗?”
沈母说:“相信能怎么样?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五年了啊,你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培华跟培军现在都应该是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学习的人,可是现在呢?他们只能小学毕业,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就得去干那么累的活,我倒不是说干活就是不好的事情,但是他们还那么小啊,这样对他们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不愿意我的孩子继续受这样的罪啊,他们没有错,他们不应该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啊。”
沈父等到沈母说完了,情绪平静了才说:“悦然,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每个朝代建立都会有那么一段时期的混乱,但是你要对这个新的国家有信心,这样的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社会一定会往前发展,这些阻碍社会进步的事情一定不会这样持续下去的。”
沈母捂着脸,说:“省思,咱们的孩子大了,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我不想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找一个跟他们差距很大的妻子或者是丈夫,这样他们的以后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的。”
沈父说:“悦然,你别多想了,咱们家里还有爹娘,还有咱们的姐妹,他们一定会帮着我们培华找一个合适的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