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给沈母把脉之后说沈母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预产期在明年的五月份,大人孩子都很好,生孩子的时候让沈父去医院接自己过来。
沈父的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当年批斗的时候留下的旧伤,李大夫说:“没事,吃几服药,调理一下就没事了,你李叔叔的本事你们俩可是都知道的。”
沈母说:“李叔叔的本事我们都知道,有您在这里我们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午饭过后李家一家三口就告辞走了,田支书留下来,抱着自己的外孙女,跟爷爷做在炕头上说话。
培茵跟在沈母的屁股后头,看着沈母收拾李家人带来的东西,奶奶进了厨房,跟沈母说:“培华娘啊,人家李大夫给咱们这么些东西,过两天路好走了娘给你们收拾点东西你们也给人家送过去吧,他们在城里买棵白菜都得花钱,咱们今年的白菜长得都挺好,你们多带点。”
沈母说:“娘,我知道了,刚才培华爹也跟我说了,我还想着等村里的磨房开始干了多割点豆腐带着呢,离过年还有十好几天呢。”
村里剩下的六个知青这次有四个探亲的名额,齐向南觉得自己是家里没有人,不用回去,另外几个除了李磊不用回去要不就都回去吧,就跟田支书商量了之后去公社的知青办申请了一个机动名额,五个人一起被村里的牛车送上了回乡探亲的客车。
吴佳佳的情绪很低落,眼看着又要过年了,自己回城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地里的活实在是干够了,想着这次回去能不能再找找门路,所以走的时候把分给她的一些大豆绿豆之类的农产品带了一大袋子,想着城里这个不好买,让自己的父亲带着去领导们的家里就当是年礼了。
能回家过年周茜非常的高兴,早早的就跟好朋友沈锦华孟若兰她们分享了自己的喜悦,想着回去一次不容易,得给家里的人带点礼物,所以买了一点棉布,棉花,要给自己的奶奶做件棉袄,虽然布是粗棉布,而且还是村里的老奶奶自己偷着织的棉布,胜在结实耐磨,,所以走的时候除了那些农产品,周茜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除了棉袄,还有自己给弟弟妹妹做的几件小衣服,家里孩子多,长得快,分的布票一定不够做衣服的,带这个回去能给自己的爹娘减轻点负担。
知青们走了之后齐向南就被培华喊到自己的家里,兄弟俩的单人床并排着放在一起,除了齐向南,培田也凑热闹似的跟着在这屋里睡觉,人多挤着还暖和呢。
很多年之后,齐向南还跟沈家的兄妹价格说,这段时光是这十年里最温馨的一段时光了,白天自己得去大队部帮着队里干活,晚上的时候吃完饭几个人就去沈父沈母的炕上一起说话聊天,有沈父在这里,天文地理人文历史,沈父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几个人都觉得仿佛自己面前打开了一扇门,里面是自己从来不曾到过的地方,那些自己不知道的知识让自己有了求知的渴望,临睡觉之前,几个人还会在被窝里说些自己的感受,交流自己的心得。
腊月二十二,沈父借了村里的独轮车,推着自家的一些大白菜,奶奶腌的咸菜,还有一些家里的杂粮,带着培华培军去县城给李大夫送。
早上走的,都半下午了爷三个还没有回来,奶奶坐不住了,频频的去大门口张望,最后实在是不放心,就去了村口的大槐树下等着。
培茵也是很担心,看到奶奶围着围巾要出门,赶紧把自己的棉帽子戴头上,跟在奶奶的后面也出了门。
因为天有些阴沉,估计得有四点多吧,远远的只能看清楚人的大体轮廓,奶奶走到半路回头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培茵,朝着培茵招了招手,等到培茵跑到跟前的时候拉着培茵的手,说:“你这个小家伙,哪哪都少不了你。”
培茵说:“我也担心爹跟哥哥们呀,我陪着奶奶一起到村口等着。”
大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也瑟瑟抖动着,槐树长得慢,沈家村的槐树没个几百年长不成这个样,培茵听村里人说过,这棵槐树是沈家的老祖宗来沈家村落户的时候种下的,都好几百年了,大炼钢铁那会有人打这棵槐树的主意,是田家的三爷爷带着村里的好多位老人拼死拦下了,这才有了沈家村现在的一片绿荫。
大槐树的树冠挺大的,春天的时候槐树开出芬芳的槐花,那些槐花在饥年给村里人果腹,现在村里人也会在春天槐花开的时候组织人采下槐花分给村里的人吃,大大的树冠在夏日笼下一片阴凉,村里人都喜欢来这里聊聊天,是个村里人都喜欢的地方。
培茵想到自己原来的老家,村里有两棵白果树,据说是唐朝的,解放之后被村里的贫协主席砍了卖了钱打了酒,村里的人真是老实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让这个不是东西的卖了都没有敢做声的,不敢做声就是因为是新社会了,贫协那是村里最有能耐的组织了,你要是敢质疑贫协主席的话,那相当于反对新社会,反对共产党了吧。
几十年后,村里看到一些村子因为村里的建筑或者是村里的古树招徕游客的时候,一些人还会说,如果当初那两棵白果树没有被砍,会怎样怎样,但是,世上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再有个“如果”让你来改变的,就像现在的沈家村,要是没有田支书还有四爷爷这样打村干部,村里人也会跟徐家村那样,劳动一年分不了多少钱,分不了多少粮食,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有人去借粮食,土地是最忠诚的,你怎样对它它就会怎样对你,很多村里把精力都放在一些面子的事情上,动不动的就来个批斗大会,动不动的就来个学这个学那个,就跟琼姑姑那个村似的,地里的草都要比苗高了,都没有人去拔一拔,为什么,村干部都忙着搞阶级斗争,哪里有功夫关心地里的庄稼?
培茵站在大槐树下,思维却跑出了很远,等到奶奶喊了声“来了”的时候才回过神了,朝着通往县城的路一看,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推着车子,一个人扶着车子,第三个人竟然是坐在车子上的。
奶奶也看到了,惊呼一声就颠着小脚跑过去接着,培茵也迈着小短腿跟在奶奶的身后跑过去,近了才发现推车的是培华,扶在一边的是沈父,坐在车上的竟然是培军。培军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带着一个棉帽子,不过露出来的脸上看着嘴角红肿了。
奶奶焦急的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沈父扶着奶奶的胳膊,说:“娘,没事,咱们先回家,回家了再慢慢的说。”
一行人赶紧往家走,回到家,培华一进屋就摘了帽子,培茵看到自己的大哥的头上腾起一阵白雾,看来大哥没少出力气。
培华被扶着到了奶奶的炕头上,沈父帮着脱了棉袄,摘了帽子,听着动静的沈母也从自己屋的缝纫机前站起来跟着走到奶奶的屋里,看到培军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说:“去把王大夫请过来看看吧。”
培军咧着嘴角说:“娘,我没事,看着挺厉害的,我没受什么伤。”
奶奶拿着培军的棉袄去院子里扑打了上面的土,进屋正好听见培军说话,生气的说:“还没受什么伤,你看看你棉袄上的脚印,你这是跟谁干架了?”
培军低着头不作声,沈父跟站在炕边的培田说:“培田,你去把你王爷爷请过来,记得跟王爷爷说你二哥跟人打架,带点药酒过来。”
培田答应一声麻溜的就跑了,培华这会也戒了汗,坐在炕沿上喝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碗白开水这才有力气说话,说:“你倒是英勇,跟好几个人干架,要不是我喊了一声警察来了,你还不知道被人打成什么样子呢。”
奶奶一听,更着急了,气的拍了培军肩膀一巴掌,说:“你真是长能耐了,啊,你还去跟人家干架,还不是跟一个人干架跟一帮人干架,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耐啊,啊?”
培军说:“奶奶,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没事的吗?”
奶奶生气的说:“有事没事你说了不算,等到王大夫来了给你看看再说吧。”
一会功夫培田就背着王大夫的药箱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子,奶奶说:“哎哟,你王爷爷呢?”
培田说:“王大夫还在后面呢,我帮着王大夫先把药箱子背过来。”
接着王大夫气喘吁吁的跑进了院子,进了院子现弯着腰手扶着膝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说:“培军呢,培军在哪屋,我快看看。”
爷爷说:“在这屋呢,王大夫,您先喝碗水歇一歇。”
王大夫一看爷爷的样子就知道培军伤的不重,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碗喝了一大口水,说:“培田去了拉着我就走,说他二哥跟人家打架伤的躺炕上了,嫌我走的慢抢过药箱子就跑,我还以为培军很厉害呢。”
爷爷说:“真是麻烦王大夫了,来来,在这屋,您帮着看看吧。”
王大夫喘匀了气,到了奶奶屋里,给培军检查之后,说:“没事,都是皮外伤,看着厉害罢了,我用药酒给他揉开了就好了。”
奶奶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大夫说:“有点疼啊,忍着点,省思啊,你跟培华帮着按着点,别乱动。”
培军说:“王爷爷,这么点疼我还受不了了?不用按着。”
王大夫说:“哼,你先试试再说吧。”说完把手掌上倒上药酒,两手搓热了之后就着培军红肿的肩膀使劲一搓,培军“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吓得屋里的人一大跳。
王大夫说:“你说说疼还是不疼?”
培军喘着气说:“我这不是没有准备好吗?再来我保证不叫唤。“
王大夫没有再说话,又在手心里倒了药酒,搓热了手掌接着给培军揉被打的红肿的地方,一番忙活下来,王大夫累得头上冒了汗,培军疼的身子底下的褥子也都潮乎乎的,奶奶看自己的孙子受这大罪,心里疼的很,可是又不能打扰王大夫给培军治疗,只能看着培军两手使劲抓着身子底下的褥子,咬着牙忍着疼,忍得脑门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