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成绩学校就正式放假了,假期开始第一天,邮递员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敲开了沈家村安静的清晨,好些小孩子都从家里跑出来看看是谁家来了信或者是包裹,结果那个骑着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带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径直的来了培茵家门口。
三奶奶经常会收到从高原那边寄过来的包裹,所以家里人也没有怎么在意,收下包裹之后,一个单独包装的沉甸甸的小包裹被三奶奶从里面拿了出来,上面用钢笔写着周藏的名字。
周藏打开包裹的时候,里面是基本有些年头的书,还有自己的父亲的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一些自己对很多战争的看法以及各种推演,周藏如获至宝,翻了几下之后才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父亲写给自己的一封信。
周父从接到小儿子的信之后,仔细的阅读了几遍,又想了好几天才提笔写下这封信,在信里,周父勉励周藏遇到事情要多思考,这几本书是以前自己看过的,希望对周藏能有所帮助,那个笔记本是解放之前就陪伴自己的,战斗之后周父有记笔记的习惯,这么些年下来,竟也攒了厚厚的一大本子,这也是周父成长的记录吧。
周藏拿到那些东西之后,就闭门细读,除了完成每天的作业就是研读自己的父亲寄过来的那几本“兵书”,村里的小伙伴放假之后就放羊了,有时候想着找周藏出去玩,都被周藏拒绝,三奶奶看着整天关在家里刻苦读书的大外孙,心里疼的慌,这么大的孩子,那得是猫狗都嫌弃的,这整天在家里,也太乖了吧。
冬天的夜晚,一般吃了饭之后大家就上炕睡觉,不过沈家夫妻俩都有睡前看看书或者是说说话的习惯,虽然已经被下放农村老家这么些年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沈父就着炕桌上的油灯翻看一本不知道从谁家借来的书籍,沈母在炕上整理被褥,两口子想着一会就得躺下睡觉了,虽然这些天因为天冷不能下地干活,但是庄户人家都是习惯早期的。
隐隐的,沈父听见自家的院门被小声的敲响,沈父抬起头,跟沈母说:“悦然,你有没有听到咱家的院门响?”
沈母侧耳听了听,说:“有人在敲门,你赶紧去看看是谁,我先把这被褥收起来吧。”
正要睡觉的沈父沈母离得院门比较近,听到动静之后,沈父穿好衣服去开门,沈母也穿好衣服把炕上的被窝收拾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有人来了,就得往这屋里领,北屋的人都已经睡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情就不用惊动那边了。
沈父带着一身的寒气,带着一个人走进东厢房,已经站在炕前的沈母看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蓝色的中款棉袄,头上戴着一个蓝色的棉帽子,摘了帽子之后,露出头上有些花白的头发,沈母觉得这个长相有些平凡的中年人脸上最出色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一双眼睛了,有些细长,但是不时的闪过一丝锐光,显示着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沈父对沈母低声说:“明隽的父亲,你赶紧去把明隽喊过来吧。”
沈母听沈父这么说,又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原来这就是原来西平县的县委书记杜维德啊,怪不得。
沈母赶紧去隔壁的房间把已经睡下的杜明隽喊了起来,穿好衣服之后就带着来了自己的屋子。
杜维德已经盘腿坐在炕上了,看到杜明隽进了屋子,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说明这个男人现在是非常激动的。
杜明隽已经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要知道自从杜维德被抓起来之后,就被抄了家,杜维德的照片都被人找出来烧了,虽然孙曰岚一直跟自己的小儿子描述,自己的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大英雄,但是那都太抽象了,杜维德离开家的时候,杜明隽实在是太小了,中间又经历了这么多大事情,就算是杜明隽能对自己的父亲有印象,那也是自己的父亲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样一个一头花白的头发的父亲,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父亲的样子啊。
这一晃,过去了八年了,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圆滚滚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小伙子。
沈母去喊杜明隽的时候就已经说这个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杜明隽进门之后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炕前,看着这个一脸激动的,对自己来说非常陌生的,自己需要喊“爸爸”的男人。
沈母看到杜明隽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沈母考虑的有些远,杜维德现在已经在省城工作了,杜维德虽然看着有些沧桑,但是还不到五十岁,以后说不得还得再找一个,杜明隽如果跟自己的父亲关系紧张了,后面说不得就得受委屈。
沈母轻轻地推了推杜明隽,说:“你看看你这个孩子,你爸爸来了呀,赶紧先喊啊。”
杜明隽抬头看了看沈母,看到沈母的颜色,这个安静但是却非常敏感的男孩子有些明白这个一直喊“婶婶”的意思了,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或许是血脉亲情,或许是父子天性,杜明隽这一声“爸爸”喊出来之后,不光是自己轻松了很多,就连杜维德的脸上也有了轻松的神色,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自己最亏欠的就是这个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了,从孩子那么一点大自己就被抓了,孩子的母亲带着才三岁的孩子在西平被人欺辱,最后孩子的母亲重病而逝,这些对才几岁的孩子都是沉重的打击,杜明隽这些年的经历赵团长已经跟自己详细的说了,听到孩子因为受到打击不说话,杜维德这个自打被抓就没有流过一滴泪的经历过很多严酷战争的男人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许久,后来,听说孩子被送到沈家村之后好了许多,杜维德还是才有些放心,知道今天晚上,听到自己的孩子喊了这一声“爸爸”,杜维德眼眶有一次湿润了。
杜维德擦了擦眼里的泪,朝杜明隽招了招手,说:“明隽,到爸爸这里来。”
杜明隽听了杜维德的话,看了一眼沈母,沈母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杜明隽顺从的挨着杜维德坐在了炕上,杜维德伸手揽了揽杜明隽的肩膀,觉得手下杜明隽的身子一僵,但是接着就软了下来,看样子已经接受自己的父亲了。
杜维德非常欣慰自己孩子的懂事,当年那个跟在自己的身后,一不小心绊了一下,坐在地上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耍赖不起来非得自己抱起来的小男孩长大了,那个时候的家是自己认为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有温柔贤惠的妻子,有可爱懂事的稚子,但是现在都不复存在了,想到这些,这个一直一来都非常坚强的男人眼里又有了泪意。
沈父跟沈母看着这对父子无声的交流,沈母觉得心里很酸,想起来,自家算的上是最幸运的了,就算是条件再艰苦,可是一家人自始至终的都在一起啊,看看那些妻离子散的,看看那些早早的撒手人寰的,这就算的上是最最幸运的事情了吧。
等到杜维德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杜维德说:“我是从青山那边连夜过来的,车子在沈家村村头上等着,等会我就得再会省城。”
杜维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沈大哥,沈大嫂,谢谢你们照顾了明隽这么多的日子,我想这次把明隽带回去。”
沈父沈母对看一眼,就连杜明隽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沈母说:“杜书记,明隽带回去谁照顾啊?”
杜维德说:“我现在跟我岳父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我来的时候我岳父岳母再三的交代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去,孩子的母亲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听到自己的姥姥姥爷,杜明隽低下了头,沈母坐在炕沿上,摸了摸杜明隽的头,说:“明隽,既然你姥姥姥爷要你回去,那你就回去吧,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你得好好的孝敬他们,知道吗?”
杜明隽眼里憋着泪,点了点头,沈母说:“那你先回屋里整理整理你的东西吧,带着奶奶帮你做的那一身新棉衣。”
杜明隽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就穿鞋下炕去了自己屋里收拾东西。
看到孩子出去了,杜维德说:“当年曰岚生病,我岳父也在被审查,大舅哥来看过几次,因为我的原因不能带回省城看病,原想着再回去好好的活动活动把人先带走的,谁知道曰岚病的那么重,才几天功夫就没了,岳父岳母知道之后伤心自责了很久,碍于一直没有得到自由,知道明隽被送到青山那边之后没有把孩子带回去,再后来,我岳父出来了,我紧跟着也出来了,听说青山那边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了,沈大哥,沈大嫂,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要是没有你们,我真不敢想明隽这个孩子现在是个什么样。”
沈父说:“杜书记啊,您就别再感谢我们了,当年我们一大家子回来也多亏了您的帮助,要是没有您,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那些批斗大会。”
杜维德说:“过去的咱们就不再多说了,沈大哥,以后我会让明隽经常来家里看望你们的。”
杜明隽走的这么突然,这么悄无声息,就连一个屋子睡觉的周藏也不知道,半夜的时候杜明隽被他的父亲接走了。
培茵第二天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微微的有些失落,跟杜明隽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很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安静的人的陪伴,不过又想到杜明隽能回到自己的父亲的身边,也算的上是一件替他感到高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