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售货员这时候把手里的瓜子放在口袋里,慢条斯理的说:“我态度怎么了?你是工人阶级,我也是工人阶级,你对我客气了,我对你还能不客气?大家都来给评评理,这位大姐一大早的就过来,颐指气使的让我把我们最好的布给她拿过来,我是谁?我可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你说什么就就听什么?”
那位大姐说:“我怎么对你颐指气使了?你说话得客气点啊。”
售货员说:“听听,听听,大家伙都听听,我怎么不客气了,啊?这位大姐,您要买就麻溜的买,不买赶紧的让开,没看到你身边这么多买的啊?”
那位大姐说:“好,你嫌我说话不客气,那你怎么给他们拿呀?”
售货员说:“你没听这位小妹妹怎么说的吗?人家说‘阿姨,请您帮我拿下那几匹布来’,我在小姑娘这里得到了最起码的尊重,我为什么不听人家的?”
售货员一直心平气和的,那位大姐听了之后,脸色都变了,这可是守着这么多人呢,这售货员这是间接的说自己说话难听,最后那位大姐把手里的布一丢,扭身就走了,那位售货员说:“哼,还以为是以前啊,还以为谁都得捧着你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旁边有个相熟的,问售货员:“怎么,你认识她啊?”
售货员撇了撇嘴,说:“她呀,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了他们厂里的革委会主任,那革委会主任都快要跟她一般大了,也不嫌寒碜,很是横行了几年,以前来我们这里买东西,就跟我们求着她来似的,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旁边一个人说:“哎呀,原来是她呀,我知道了,真是可怜了她闺女了,长得又好看,脾气又好,让她妈给卖了。”
另一个说:“可是咋滴,那闺女为了这事没少哭了,原本人家谈了一个,两个人很是般配,结果闺女的妈为了搭上他们厂革委会主任,就把闺女嫁给他了,那主任可是个老色鬼,老婆没了之后没少祸害大姑娘,这姑娘算是掉到火坑了。”
几个人摇了摇头,接着挑选花布,培茵却觉得这个大姐的姑娘太悲惨了,运动期间,有多少姑娘是这样进的火坑呢,想想那些影视资料里的故事,虽然说有艺术加工在里面,但是那都是有原型的呀。
姑嫂俩都没有了原来的兴致,挑了几块之后交了补票钞票拿着就出来百货大楼,沈锦华说:“咱们去文教局门口等着吧。”
培茵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往回走,听到身后有人喊沈锦华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孙香梅。
孙香梅已经嫁给马文革了,不过运动一结束马文革就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听周小元说,马文革运动期间虽然欺负过几个女孩子,那些女孩子大都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没有来追究的,现在还在周大元的手下工作,结婚的时候据说场面很大,结了婚孙香梅就从纺织厂调了出来,通过周大元去了一个很是清闲的单位,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好事,但是周小元说这两口子看着挺好,其实不正常,不说别的,就说结婚这两年孙香梅已经怀孕三次了,可是一次都没有保住,而且听别人说,孙香梅的身上一直带着伤,虽然那些伤都在衣服底下,但是有一次还是被人看到了,所以周小元说这俩人一定是有问题。
不管是有没有问题,沈锦华都没有放在心上,当年孙香梅是怎么算计自己的自己可是心中有数,这些年孙家的亲戚沈锦华一直远着,过年过节的去放下东西就走,有时候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去,要么带着培茵,要么带着培芝。
培茵看孙香梅,头发烫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西平城里最新潮的,脚上是一双坡跟的棉皮鞋,往那里一站光鲜亮丽的,但是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眼里的疲惫,沧桑非常的明显。
孙香梅看到沈锦华,下意识的就把她喊住了,她在家里听周小元说过,沈锦华考上大学了,孙香梅听到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以后,两个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沈锦华会是自己需要仰望的人吧。
孙香梅咧了咧嘴,勉强笑了笑,说:“你今天是来写志愿的吧,恭喜你呀,咱爹说过几天去你家走一趟,给你好好的庆祝庆祝呢。”
沈锦华说:“没事的,别让他老人家去了,这么远,天又冷。”
原本应该最亲密的姐妹俩一时相对无言,还是沈锦华说:“我走了,村里的拖拉机在等着呢,不好过去的太晚。”
孙香梅点了点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望着已经走远的两个人,孙香梅心里非常的复杂,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原来这话说的很对呀。
回到文教局,培茵看到了周小元跟孟若兰,这俩人报的都是京城的学校,估计这次考试分数低不了吧,因为沈家众人搭的是村里的拖拉机来的,两家人约好了接到通知书再好好的聚一聚,于是作别回家。
因为已经进了腊月,又要开始准备过年了,培茵一家因为这几个考大学等着信的,都是心浮气躁的,就连一直很沉稳的沈父都有些心神不宁,眼看着学校已经放假了,可是还是没有信,沈父给京城的胡纪明打电话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招生工作的同志没有休息的,一直奋战在录取工作中,不过现在录取工作还没有结束,通知书也还没有开始投寄。还是爷爷看到一家大小的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致,说:“不就是考试通知吗,你看看你们,这次考不上就不过日子了吗?这次考不上咱们不会下次接着考啊,大过年的都别这样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培华爹啊,你带着孩子们去集上多买点鞭炮,咱们家今年要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沈父被自己的老父亲这样说了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有些着相了,虽然这次考试是中断十年之后重新开启的,虽然这次考试确确实实的能改变自己家的这几个孩子的命运,但是人这一生中还会遇见很多的事情,不单单是只有这样一次考试啊,回过神的沈父带着家培茵培田去集上买鞭炮,置办年货,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看着比上一年的年集热闹了许多。
今年2月6号是除夕,2月7号是春节,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多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这个徐家村的大集是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来赶的,沈父一路走一路跟一些学生家长打招呼,大家都非常的尊敬沈父,虽然经过这十年的运动,许多学校的老师都被打倒了,但是农村人一些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他们尊敬给自己的孩子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他们还是信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孩子的老师,是全家人都应该尊敬的。
沈父买了很多过年要用的东西,鸡鸭鱼肉的自己拎了满手,培田培茵手里也拎着不少,徐家村到沈家村有几里路远,路上是来来往往的去集上或者是从集上往家走的沈家村或者是别的附近的村子的人,见了面都是打声招呼。
冬日的乡村,没了庄家还有树木的遮挡,远远的就会看到盘踞在这广袤的平原上的一个一个的村庄,没有雾霾,没有烟尘,空气质量很好,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到从某一户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乡间的小路,都是铺了一层黄沙,前面已经下了几场雪了,路上的雪因为阳光的照射已经化的干干净净,路边的沟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些积雪,给这个单调的冬日添了一抹靓丽的颜色。
爷三个提着东西慢慢地走着,培田说:“爹呀,早知道这样咱们推着辆车子来了,提着这么重还要走回家。”
沈父说:“这才几步路远呀,咱们又不着急,慢慢走就行了。”
刚进村,到了大槐树下,就看到从大队部窜出一个人来,抬头看到沈父爷三个,一脸的笑容,培茵看过去,是村里的村长,沈省农。
沈省农远远的就朝着沈父喊:“省思哥,快来,快来,公社来通知了,让你们家的培华去公社拿通知书。”
沈父听了一脸的惊喜,脚步一下子就轻快了很多,提着两手的东西,脚下生风的走过去,说:“省农,刚来通知吗?”
沈省农说:“对哦,我刚接到通知,正要去你们家找你呢,这不就在门口遇上了,快让培华去公社分管文教的周副主任那里去拿通知书。”
沈父道了声谢,提着东西就往家里走,到了家,培华正在后院整理那块小菜园呢,菜园里的蔬菜已经都收了,也就是白菜萝卜的,萝卜在前院的院墙边挖了个大坑埋了起来,据说是院子里不能挖坑,爷爷说院子里挖坑损家里的人。白菜连根拔起来,用个塑料布盖着放在院子里的一脚,培华想着快要过年了,就把那块菜地清理了一下,地都上了冻,也挖不动,不过地面上的那些烂菜叶子清理一下,院子里看着也能干净不少。
沈父把手里的东西一放,问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沈母“悦然,培华呢?”
沈母说:“在后院呢,怎么回事呀,这么着急忙慌的?”
沈父高兴的说:“在村口遇见省农了,说公社来电话让培华去公社拿通知书,我得让他赶紧的去呀。”
沈母一听,也高兴的说“哎呀,真的啊,太好了。”
沈父去后院,对着已经脱了棉袄,就穿着一件绒线衣,头上已经因为干活热的一头汗的大儿子大声的说:“培华,先别干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公社拿通知书,公社来电话了。”
培华听了,觉得原本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就落到了肚子里,一脸的兴奋,连声答应着,放下工具,穿好衣服,骑上自行车就往公社走。
一家人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翘首等着去拿通知书的培华,好不容易在培焜去院门口跑了三趟之后,培华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但是没有一家人预想的那样兴高采烈,连上带着愤怒,焦急,不甘,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沈父看到培华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说:“怎么了这是,通知书没有拿到吗?”
培华摇了摇头,把自行车放好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说:“不是,通知书拿到了,这个就是。”
培茵看到,是个一般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用钢笔工工整整的写着培华的名字,下面落款处是用油印的黑色的“西江地区农学院”,信封已经被培华打开了,里面就是一张薄薄的A4纸一样大的质地有些粗糙的白色的纸,上面写着“沈培华同学,你已被我校农学专业录取,请于1978年3月6日之前来校报到”,下面还写了一些需要带的东西,沈父说:“这不是挺好吗,怎么看你还一脸的不高兴呀?”
沈培华叹了口气,说:“爹,李磊的通知书被人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