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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继位之后,节度使们越发不服管制,萧毅想保大汉正统,不欲与诸路节度使同流合污。然少帝一方面奉先帝遗诏,礼待萧毅。另一方面又听从国舅李籍的教唆,事事防备着萧毅,致使萧毅的处境十分尴尬艰难。
萧毅若与杨守贞决裂,京城那边只怕非但不会帮忙,反而随时有可能在背后捅上一刀。
就拿这次契丹王子入境的事来说,萧毅率先得到消息,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有所行动,就怕被朝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冠上大权独揽,独断专行等罪名。所以萧铎这一箭之仇,也只得暂且忍忍了。
萧铎侧头对魏绪说:“韦姌病了。”
“啊?”魏绪摸了摸头,“肯定是被杨信给吓的!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小姐病得严重吗?”
萧铎摇了摇头:“应该无大碍。你那夜当真没听到杨信同她说什么?”
“属下赶到的时候,正逢杨信兽性大发,属下便跟他打起来了。没听见他说什么呀……军使,幸好您英明,提前传信让属下赶到齐州去,要不然……”魏绪想想就觉得后怕。若他晚到片刻,还不知结果会如何。
“章德威回来了没有?”萧铎忽然问道。
“在回来的路上了。老章那个人,军使您又不是不知道,做事情一向十分仔细。您让他去复州找人,他肯定得把土翻上一遍才会回来的。”魏绪小心看着萧铎的神色,“不过呢,人没找到。”
萧铎脸上没什么情绪,转身进府,丢了一句:“叫李延思来见我。”
“哦。”魏绪看着萧铎离去的身影,有点恍惚。从前有关那位二小姐的事情,军使一向是亲力亲为,哪怕一丁点的消息都不会放过。但是自从原夫人死了之后,军使忽然就对二小姐不那么上心了。
魏绪现在也弄不懂,萧铎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萧铎不想应付杨信,径自回了自己的书房,负手站在巨大的舆图前面,看着燕云十六州。
燕云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中原的北部屏障。这里筑有长城,如今却落入了契丹人手中。辽国借此地发展,经济军事实力猛增,甚至学了汉人的礼仪制度,大兴文化。
相较于后蜀和南方诸国,燕云一带始终是汉人的大患。
萧铎上前,用手逐一摸着。隔着一座山脉,山前八州,山后八州。它们便像十六个孩子,被人强行掳去,在外飘零。有生之年,他必要将故土重收,再不让燕云的百姓忍受别家去国,骨肉分离的痛苦。
“军使。”有人在门外唤了一声。
萧铎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进来。”
李延思低头而入,先行了个礼,笑道:“军使唤属下何事?”
萧铎坐下来,瞥见他白衣飘逸,手中执扇,便问道:“你很热?”
李延思哈哈笑了两声:“热倒是不热。军使有所不知,这是近来时兴的公子装扮,去花楼的时候很好用的。改天有机会,属下带军使同去。”
“我没那闲情逸致。坐吧。”萧铎抬手道。
李延思坐下来,瞄了眼萧铎的书架,清一色的全是兵书!他上次偷偷塞的那两册民间话本和秘戏图,早就不知所踪了。他不禁心想,这是一个多么无趣的男人啊!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地喜欢!
“都莫进入汉境,与杨信密谈了。”萧铎翻开一封文书,边阅,边对李延思说道。
李延思原本还在腹诽,此刻立即收起杂念,严肃地说道:“这位王子是辽国诸王子中最为好战的,军使,他们必定在图谋什么。”
萧铎点头:“先帝离世之后,各路节度使越发不服皇上的管制,若不是父亲坐镇,恐怕早就天下大乱了。去年开春的事,你可还记得?”
李延思回忆道:“当时太后寿辰,各路节度使进京拜贺。席间,提到宣徽使一职空缺,李籍想要,但遭到几位节帅的强烈反对,尤以杨节帅反对最为激烈。他因此怀恨在心,在皇上那边进了不少谗言,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先帝加封杨节帅的检校司马给撤了。不好,莫非杨节帅要……?”
“嗯。被李籍记恨的人不少,杨守贞断然不会单独起兵。现在只是等待时机而已。”萧铎侧头看向旁边的舆图,“平卢节度使在大汉东路,而毗邻的是与他交好的永清,泰宁两路节度使。我猜测,他们会合谋起兵。”
李延思伸手摸了摸额头:“这可有些棘手啊。魏国公还在青州呢,到时候万一打起来……”
萧铎道:“不必担心。他们起兵,得加个清君侧的名头。岳父乃忠臣良士,他们若敢对他不利,便会失尽民心。”
李延思看着萧铎成竹在胸的模样,又腹诽起来,您这分明都想好了,还唤我这狗头军师来做什么?
萧铎忽然唤了一声:“文博。”
李延思抖了一下:“属下在!”军使每当唤他字的时候,准没有好事。
“你那儿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让人不爽利的?”
***
阳月又给薛锦宜添了一杯水,退到韦姌的身后站着。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这位小姐也不嫌累?
韦姌支着脑袋听着,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哈欠。
薛锦宜皱着眉头,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窝火。明明是关于萧铎和周嘉敏的过去,她自己说着说着,都气愤地想跳起来,可眼前这人……却好似全不在乎。
“喂,你在听吗?”薛锦宜忍不住问道。
韦姌回以微笑:“在听呢。”
薛锦宜站起来,瞪着韦姌道:“我告诉你,那个周嘉敏十分厉害!她一旦回来,你这个正妻的位置,就得拱手让人了。从前她跟我表哥在一起时,连手都不让我表哥牵,还跟别的男人互相传诗,惹我表哥吃醋。我姑姑说,这样的女人惯会吊男人胃口,最难对付了!”
韦姌点了点头:“的确。但我没打算对付她。薛小姐同我说这些,恐怕没什么用。”
“你……”薛锦宜一愣,顿时也不知要说什么,跺脚道:“唉,跟你说不通!没劲死了!”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韦姌忍俊不禁,阳月道:“亏小姐还能笑得出来。这婚事还没办呢,就有人跑来示威了……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我就当听故事了,还挺好玩的。”韦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道,“你不是说萧夫人派了四个侍女来么?叫进来我见见。”
“是。”阳月出去叫了那四名侍女进来,她们行礼之后,皆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起来说话吧。”韦姌口气平和地说道。
四个侍女依言站起来,眉眼低垂。其中有一个姿色颇为出众,眉心好像有颗红痣,韦姌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秀致,刚入府没多久。”那侍女轻声细语地回答道。
“好名字。你会做什么?”
“奴婢会刺绣,还会梳妆打扮。手艺还行。”
韦姌想了想:“不错。以后你就留在屋中吧,其它三人负责院中别的杂事。”
“是。”那四个侍女齐齐应了声,除了秀致,其它三人都出去了。韦姌起身道:“给我梳妆打扮,我现在要去北院拜见萧夫人。”
“可是小姐,您的身子……”阳月担忧道。
“不要紧。我好多了。”
韦姌挑了身极素的裳裙,布料上都没有什么花纹,头发上只插了几根团花的银簪,依旧是一副女儿家的打扮。然后在秀致的带领下,前往北院。萧府比国公府大上许多,一路上秀致所介绍的院子,韦姌只记了个大概,不重要的一概忽略。以她认路的本领,往后估计不会没事在萧府里头乱逛。
待走到一处院子前,只见两扇红漆木门上贴着崭新的封条。韦姌奇怪地问道:“这是何处?”
秀致犹豫了一下才说:“这是军使原来那位夫人住的院子。”
韦姌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位夫人所住的院子,位置可比她的那处好多了。北面临湖,南面是竹林,不远处就有八角亭可供小憩赏花。但人家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萧府重视些也是理所应当的。韦姌并不想在这些事上争长短,免得让自己不舒服。
柴氏的住处外头站着两个仆妇,看到韦姌过来,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漂亮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秀致上前拜道:“请嬷嬷通传一声,就说国公府的三小姐,特来拜见夫人。”
韦姌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和阳月上炕休息。因外头天冷,坑头烧得火热。禅房里只有一个炕头,阳月与韦姌同寝。
“月娘,你给我唱九黎的歌吧。”韦姌抱着阳月说道。
“小姐这可是想家了?”阳月摸摸她的头,轻轻地唱了起来,“哎~~~月亮出来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哥哟。一阵清风吹上坡,哥啊哥,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阳月怕惊扰旁人,声音不大,歌声却极好听。韦姌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在九黎时无忧无虑的日子。韦堃,韦懋,王嫱,王燮,一个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她不过离家几月,却觉得恍然如隔世。
忽然,后门的外头闷响一声。阳月警觉地起身,问道:“谁?”
只有呼啸的北风回答她。
桌上蜡烛的火苗歪了歪,瞬间熄灭。阳月只觉得一股怪味飘过来,她瞬间便有点昏昏沉沉的。昏过去之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完了,空荡荡的。
……
“军使,属下当时听到有人唱歌,就顺势摸过去,将人掳了回来……没想到……请军使治罪!”
“……罢了。你再出去查探一番,切记不要暴露行踪。”
“是!”
韦姌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她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茫然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
这里不是天缘寺的禅房!身下是干燥的枯草,周围都是凹凸的石壁,像是一处洞穴。她举目四望,猛然看见洞中还有一个男人,惊叫出声。
那人淡定地坐在草垛之上,跟她隔着一个篝火的距离。他穿着夜行衣,手里拿着一个药瓶,似乎正费力地往左肩抖。他的身材匀称适中,只是筋肉结实,将紧身的夜行衣撑得鼓胀。
韦姌抱着手臂,惊惶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将我掳到此处?”
男人似乎正在疗伤,听见韦姌说话,抬眸看过来:“不用惊慌,我没有恶意。”
这张脸生得棱角分明,细细看,英眉斜飞入鬓,双眸沉静,鼻梁高挺,眉宇间隐有威势。竟然丝毫不输给号称后蜀第一美男子的孟灵均。
韦姌显然不信他的说辞,将自己缩成一团。天缘寺有周家的私兵,这人居然能越过守卫将她掳来,身手必定不凡。只是他有什么目的呢?她不过是周宗彦认下的女儿,在周宗彦心里没有一点分量的。
她低头时发现身上竟裹着件厚重的玄色披风,里头是她就寝时穿的那件单薄中衣。这披风显然不是她的,但她此刻又不能脱下来。脱下来,那单薄的里衣根本就遮掩不住她发育得还算不错的身体。
洞中沉默了一会儿,男人将旁边地上丢着的一支箭捡起来,拿在手中细看。那箭比普通的弩箭粗上几倍,箭头打磨得锋利还带着倒刺,满是血迹。
韦姌本能地皱了皱眉头。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不断挣扎的野鸡。他冲韦姌咧嘴笑,韦姌惊得又往后挪了几步,不敢看他。
大汉挠了挠头,无助地看向男人。男人淡淡道:“先弄些吃的吧。”
大汉杀鸡烤肉的动作十分娴熟,韦姌只听到那野鸡连闷哼声都来不及,便一命归了西。她缩在角落里头,听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话。
大汉抱拳道:“军……呃,主上,属下刚才想遣回天缘寺探探情况,但雪下得实在太大了,目不能视物,只能返回来。属下不懂,为何我们不干脆躲在寺里呢?好歹有个暖和的栖身之所,还有温热的饭食。好过在这里挨饿受冻。”
男人沉声道:“杨信同你想的一样,上山必会先搜查寺庙,我们躲在那里反而不安全。明日一早,你速去找一小僧来,问问可有暗道能够下山。”
“是。”大汉似乎对男人言听计从。
大汉拿树枝将鸡肉插了,烤得香熟,先递了一块给男人,又小心地朝韦姌靠近,将树枝递过去:“小姐请吃些东西。”
韦姌不接,只是越发地缩成一团,像粒煤球。
“很好吃的。”大汉尽量放柔声音,生怕吓到她。
见韦姌不动,大汉无奈,拿了块石头,将树枝架在韦姌的脚边,便退回篝火旁边了。
韦姌是有些饿了,那食物的香气阵阵地飘到她的鼻子中来,烤熟的皮肉呈现金黄色,油滋滋地,就放在她伸手可得的地方。她咽了口口水,心想,这两人若真要胡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们无需顾忌,更不必在食物里头动手脚。
她的肚子又配合地“咕咕”地叫了两声,索性拿起树枝啃起了肉。
旁边的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出奇地镇定,从刚才到现在,不哭不闹。不过他在九黎山的时候,已经领教过她的胆识,此刻倒也不惊讶。
待韦姌吃饱了,又有些口渴。大汉体贴地推过来一个水壶。这个人虽然长得粗犷,心倒是挺细的,而且不像是有恶意。
韦姌也不客气,拿起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用手背抹了抹嘴。这下的确是暖和多了。
大汉起身走到洞口,用一件狐皮堵住,从外面灌进来的风雪顿时小了很多。他唤了男人一声,似想要邀功,见男人没有反应,连忙走过去喊道:“主上?主上!”
男人闭着眼睛,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大汉一下子着急了,又是掐人中,又是用手拍打男人的脸,但都徒劳无功。
韦姌看他急得双眼通红,一个大男人几乎要哭出来,不禁起身走过去,蹲在他们旁边,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额头:“你别急,他好像是发热了。”
大汉好像看见救星一样,一把抓住韦姌的手臂:“小姐可有办法?”
韦姌吓得了一跳。大汉自觉失礼,连忙松手,求道:“您若有办法,请救救我家主上,他绝不能出事的!”
韦姌的医术最多算是入门级别。阿哥的医术倒是很好,尽得阿娘的真传,可惜她不肯好好学……她看着大汉期待的眼神,小声道:“我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