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你怕死吗

大泽城数次建立，又被野人数次推翻夷平，眼前这位姬家家老，就是参与大泽城最近一次建成的诸姬君子。

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把玩前殷商蕃属侯国公室女子，不以为意的味道，实在是颇有西伯周室杀伐天下，砍翻无数殷商贵族的铁血凶悍本色。

代商王执鞭，捕捉化外野人，献祭天帝成汤，以及历代商帝的周人，瞅准殷商与东夷连年大战，国内空虚的机会，一举掀翻商人霸业。

尽管有殷商天命与东夷天命互相杀伐，同时陨落的天兆在前，可是凤鸣岐山，周武王受命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说一条，周人常年为商王捕捉野人奴隶献祭，舍弃耗资颇重的车兵，积极发展畜牧业，练出一只控弦五万的骑军，得以横扫天下，入主中原。

而殷商百战老兵，天子近军精锐，白白消耗在十年大远征中，拼得东夷天命掉落，封禅东夷圣山，换来的却是国都空虚，不得不用奴隶野人上阵。

话说回来，姬家家老以血眼乱瞳看过自家好大儿，隐约窥见死兆星临头，知道他此次率军出城，恐怕会有不测之祸。

却也没有开口阻止，本家所在的坊市，人口实在是太多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出城征战消耗一些丁口，腾出屋舍田地出来，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我儿雄壮英武，此次出征青阳国故地，得小心纯狐一族，彼辈擅长狐媚魇道，除了我等诸姬君子，其余人等不足道！”

姬鹿还有些不信，可是退位主持家事的父亲，解下昔日杀伐佩剑，原本无稽之谈，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这把殇风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是我从镐京祖庙带出来，受过现任相邦，也就是那蜀人大术士钦祝过，不出鞘还好，一出鞘就血溅，十分凶狠！”

姬鹿抚摸着锈迹斑斑的剑鞘，想抽剑出来，发现一动不动，似乎牢牢的粘住了，心里仿佛有十几辆大乘百人队车兵滚滚而过。

父亲，英明神武如你，也是老了！

周人不事生产，全凭城外国人、庶民和野人供养，脱离了繁重的耕田农活，城中又有祭祀、卜师时时看顾。

诸姬君子不仅寿数翻番似的延长，就连繁衍子嗣也变得容易许多。

姬鹿从家中家老处得了许多指点，又取出镐京带来的名器殇风剑，一下子信心十足，准备率领家族正兵，亲自镇压名下乡村异人之变。

血眼乱瞳往后退去，双眼蒙上白翳的姬家家老，依旧有气无力的躺靠在锦衣卧榻上，耳边依稀听到了无数鬼呼狼嚎声。

那是过往历年死在自己手里，无数亡灵的哀嚎，又像是欢呼雀跃，喜迎新死的亡魂到来。

不好，也不坏！这是个什么征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体内流淌着纯正的诸姬血脉，若是陨落在乡野之间，恐怕家势都会坠落。

当年开创大泽城的数十位君子，到现在只剩下十几位，城市固然是一建、再建，可是诸姬的血脉淡薄，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儿姬鹿，乃是梦鹿之兆，才得以诞下，肩负光大门庭之责，我还想看见我家封疆裂土，乘坐诸侯王驾，开辟公室呢！”

姬家家老决定万事以退为进，伸手拉动霖绳，敲响铜当，叫来外面用惯的老仆。

“去，请邻近坊市诸姬君子过来，商议征伐大事！”

面目宛如满月，体内尽是腐朽气息的仆人，悄声无息的进来，又点尘不惊的后退离开。

片刻过后，三位正值壮年的诸姬君子陆续到来，缘来他们早就在等着鹿家家老召唤。

“姬驳、姬犀、姬象，我儿年幼无知，受人蛊惑，怕会掉进青阳余孽陷阱中，我以五成战利，请三位君子出手！”

三位雄壮君子彼此看了看，轻轻地摇了摇头，为首的姬驳晃了晃手指。

“姬鬃，五成战利可不够分，至少得六成，何如？”

姬鹿老父沉吟了一下，艰难的举起右手：“邦周天命万万年，列祖列宗在天上，姬鬃愿以六成战利，请宗室诸姬出战！”

姬驳等三人忙不迭的举手，就看见彼此指尖冒出一缕缕烟气，化散为淡泊光雾，就知道战誓发起，立约就成了。

姬鬃笑了笑：“且放宽心！我给了鹿儿殇风剑，必要时，可以凭五丁军法，请来中央戊己黄巾力士过来助战！”

姬驳等三位诸姬君子闻言大喜，毕竟是姬鬃用过的五巾力士，上山生擒虎豹，下水活捉蛟龙，还不是等闲事？

送走了三位宗室诸姬，姬鬃还是不放心，在老仆搀扶下起身，巍颤颤的步行离开坊市，前往城中祖庙，准备拜见老祭司。

临到坊市大门口，姬鬃顿足停下，双手拄着鸠头权杖，仔细的摩挲着，反复思虑。

“取一壶珍珠来，至少上上之选，请人出手开祭，必定会有代价！”

老仆人恭敬的低头领命，脚步匆匆离开，很快就又回来了，澧酒金壶里酒水一滴都没，只剩下涵养一年，依旧光彩如新的珍珠。

姬鹿体内也有一份天命，就是太过于微薄，仅仅能使唤一些风雨罢了。

以一次燔祭，烧掉几板虎玉璟瑜，应该能增添一份自保之力，至少逃命应该没问题。

沾染山主虎血的美玉，姬鬃家里没有几块，城中祖庙内库，肯定有不少。

此时，大泽溪深处，老猎户突然一阵心惊肉跳，惊讶的发现，附近山林里的气息紊乱了。

潮湿阴暗角落的魑魅魍魉，纷纷钻进地底深处，现身就征兆不祥、灾祸的橐蜚，黑背红腹人面鸟飞上枝头，放声的呱呱乱叫。

老猎户眼前一阵模糊，感觉天在旋、地在转，双脚都站不稳了，隐约看见溪水上游，奔涌而来的并非清泉，而是涛涛血水。

不停翻涌的浪头上，时隐时现的许多身影，其中一个，不就是自己吗？

我会死？不，我不会死！至少在亲眼看到周室天命坠落，诸姬君子死在荒野，被虎狼啃食，我不能死！

老猎户的异常，引起了孟尝的好奇，赶紧来到养父身边。

“你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