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观角度来说,“日出之前”的演技挑战并不是那么艰巨,至少没有“辛德勒的名单”那么困难,但是杰西这个角色却是雨果对于演技的另外一种尝试、另外一种领悟。
截止到目前为止,雨果的演员生涯可以分为两个部分——虽然仅仅只是不到三年六部作品而已,“辛德勒的名单”之前四部作品是一个部分,“低俗”之后是第二个部分。
在“辛德勒的名单”之前,雨果在表演过程中更多是投入角色,他习惯于将角色在脑海之中勾勒出来,然后让自己一点一点进入角色,最后再将角色由内向外演绎出来。这种表演方式经过三部作品的酝酿和沉淀,在“辛德勒的名单”达到了一个顶点,所以阿蒙-戈斯的眼神就彷佛是从灵魂深渊望上来一般,达到了雨果演技生涯的第一个雄峰。
但是在随后的“低俗”里,雨果却又做出了全新的尝试。
因为文森特与戈斯不同,文森特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人一般,这让雨果很难去把角色建立起来,也很难准确地把握住角色的特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雨果尝试了一种相反的表演方法:他是在自己的基础上去演绎角色,以自己为蓝本去勾勒角色,也就是说角色会带有明显属于雨果的特质。
这就和之前的表演方式有所不同了。
简单来说,“辛德勒的名单”之前是剧中角色在带动表演,而“低俗”开始则是雨果来带动角色表演,这是两种不同的表演风格,也是两种不同的表演角度。
也许单独把两种表示方式剥离开来讨论,并不准确,因为表演本身就是演员个人的体验和呈现,无论是角色带动演员,还是演员带动角色,这都是不能泾渭分明区别开来的东西。但是从技术层面来说,不同的出发点的确是会带动表演方式的差异。
以戈斯和文森特这两个角色为例,戈斯的特点鲜明,那种邪恶的性。感、善恶之间的挣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文森特却看似十分模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多人看完电影之后倒是对杀人之前要念圣经的朱尔斯印象深刻,却记不起文森特的特点,可是,文森特的个性却足够真实,彷佛是生活里大街小巷里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那种人物。
另外,同样以特点并不鲜明的“西雅图夜未眠”男主角山姆,看完电影之后却能给人留下温柔却不失幽默的鲜明印象,这又与文森特的平庸和简单有所不同。
所以,在“低俗”拍摄过程中,雨果是立足于自身的个性和特点,对文森特进行勾勒描绘,小细节上的细腻和真实,在同部作品的所有角色之中,其实是最具有表演难度的一个,而雨果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所以雨果在戛纳电影节上拿了影帝,而不是饰演更具特点的朱尔斯的塞缪尔-杰克逊。
这种差异也让雨果在演技钻研的道路上展开了全新的探索,在“辛德勒的名单”之前,雨果总是容易入戏太深,无法将自己和角色区分开来,往往会出现用力过猛的状态;但是在“低俗”之后,雨果却能够将自己的个性和特质融入角色之中,将表演变成一种细细品味、挥洒自如的过程。可以说,这是雨果对演技的不同探讨。
现在,“日出之前”的杰西和文森特是同一类型的角色,而杰西又是更进一步的挑战,杰西的表演难度甚至还要大于文森特。
至少,文森特在“低俗”故事里还是有一些借力点的,比如说和乌玛共舞的那一场戏,比如说他和朱尔斯对话的过程,更重要的是文森特“黑道、杀手”的身份,这些都还是有塑造途径的。
但是杰西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借力点、没有特殊身份,故事里也没有冲突矛盾让角色发挥,这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同样,查理兹饰演的赛琳娜也是如此。
这样的角色,说难听一点就是丢到人海里根本察觉不到的角色,让演员找不到切入点,也找不到发力点,但这样的角色偏偏是主人公,所以这样的角色对于演员来说是一个巨大考验。如何将生活化演技和本色表演区分开来,如何将本色表演升华为戏剧中的角色塑造,如何将自我和角色融合之余又保持差异,这都是十分艰巨的任务。
其实在专业表演领域里,角色的特点都可以被称为“拐杖”,大部分角色也都有拐杖,比如说“国王的演讲”里的口吃,“达拉斯卖家俱乐部”里的绝望,“血色将至”里的冷血,“训练日(Training。Day)”里的狡猾,“阿甘正传”里的纯真……这些都是拐杖,也就是演员发挥演技的突破点。
拥有突破点的角色其实是十分考验演技的,因为这些突破点往往是演员平时生活里所没有办法经历到的情况,比如说“雨人”里的自闭症,达斯汀-霍夫曼虽然是老戏骨,但他还是认真研究了自闭症许久;再比如说“出租车司机”里的厌世,罗伯特-德尼罗亲自在纽约开了几个月出租车,去感受角色的心路历程。
所以,如何将这个突破点真正打破,这对于演员来说是十分艰巨的任务,不是所有演员都可以胜任的,哪怕是再杰出的演员也不见得就有十足把握。
但是,反过来说,突破点也就意味着演员是有一个努力的方向,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冲刺的目标,这也使得演员能够有的放矢。“辛德勒的名单”之前,雨果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可以感受到角色的发力点,所以他就全力以赴地钻研每一个角色,然后将自己逼到极致,最终呈现出精彩的表演。
可是,在许多剧本里,角色都是没有拐杖的,也许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也许就是一段平庸的故事,也许就是一个生活化的片段,在这些角色身上是很难寻找到突破口的,这对演员来说无疑又是另外一种考验:他们寻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必须依靠自己的判断、导演的引导、剧本的结构来思考角色的立足点。
同时,许多演员在表演过程中一旦习惯了借用拐杖,也许就一辈子就无法摆脱了。丹尼尔-戴-刘易斯、阿尔-帕西诺就是个中典型代表。
戴-刘易斯是影史最伟大的演员之一,他的实力毋庸置疑,几乎每一次表演都堪称经典,2013年他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三夺影帝小金人的演员,更是证明了他的绝对实力。但是,戴-刘易斯的演戏路线却被固定在了苦大仇深的框架里,他的三座小金人所饰演的角色虽然都各不相同,但整体风格都是阴暗深沉路线的。
同样,帕西诺也是如此,从他的成名作“教父”开始,到巅峰之作“疤面煞星(Scarface)”,再到圆梦的“闻香识女人”,还有后期的“魔鬼代言人(The。Devil’s。Advocate)”、“盗火线(Heat)”,他饰演的角色都是爆发力十足的强势角色,从平静到毫无征兆突然爆发的过程,就是帕西诺的看家本领。
不仅如此,八十年代和帕西诺齐名的杰克-尼科尔森、罗伯特-德尼罗、达斯汀-霍夫曼也都是如此。尼科尔森则受制于外形太过个性,一直都是出演邪恶、叛逆的角色;德尼罗更是受困于黑帮角色;霍夫曼则是以塑造小人物见长,表演如流水般细腻流畅。
当然,这样说是有些偏颇片面的,诸位演员还是在自己职业生涯中取得了不同突破,而且他们为了饰演好这些角色付出的努力,也是许多常人都无法做到的。但整体而言,他们的拐杖却成为了他们表演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其中霍夫曼最为特别,他出演的一直都是平庸小人物,那种温和细腻的表演方式往往让人看不到他表演的着力点,这些角色似乎都没有“拐杖”,但其实不然,事实上这些角色的平庸就是霍夫曼的拐杖。
客观来说,那些没有拐杖的角色演绎起来,不仅难度十分大,而且不讨好。因为很有可能就会演绎成为一个真正平庸的人,没有任何特点也没有任何魅力,这样的人对于观众来说可能就是隔壁邻居那样普通,自然也就没有吸引力,他们也就感受不到演技的力量。
观众们希望看到的,还是演技突然爆发、冲突激烈、演员彼此飚演技的那种情况。
可问题是,学会如何在没有拐杖的情况下演戏,却是每一位演员毕生必修的功课,而且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演技又能够帮助演员在表演方面更上一层楼。
以2014年的奥斯卡为例,赢得表演奖项提名的二十位演员之中就可以看到多位饰演“平凡人”的杰出演员,“内布拉斯加(Nebraska)”的布鲁斯-邓恩(Bruce。Dern)和朱恩-斯奎布(June。Squibb),“地心引力(Gravity)”的桑德拉-布洛克,“菲洛梅娜(Philomena)”的朱迪-丹奇(Judi。Dench),“蓝色茉莉(Blue。Jasmine)”的莎莉-霍金斯(Sally。Hawkins)等等。
这些演员的角色都没有借力点,他们依靠着自己的阅历、自己的沉淀、自己的领悟,为角色重新注入了灵魂,像是演员自己,却又不像是演员自己,那种平凡之中迸发出来的感动人心的力量,这才是丝毫不见痕迹的演技。
不是讨论这两种角色对演技考验的高低,而是每一个演员在钻研演技上的必经之路。
雨果之前就在“低俗”里尝试过一次,他丢掉了阿蒙-戈斯的拐杖,奉献了精彩演出,那么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