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想当皇帝吗?”
老王爷盯着几步之外的慕容超,突然问道。
让身为皇长子的他,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慕容定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摇了摇头:“你长得很像先帝,但先帝的胆魄你却没有一点。”
“十二阿翁,我...”
“我慕容鲜卑的男儿,要有胆气!没有胆气的人,成不了什么事。”
慕容超在心里说了一千遍我想,但嘴上却没吐露出半个字来,只能低下头不语。
而慕容定在看到他这副样子之后,也是觉得这个皇长子有些怯弱,原本看着那张酷似兄长的面孔,想给他铺一铺路的心思也消了。
目前慕容英春秋鼎盛,而且是个极为强势的皇帝,这也导致了作为皇长子的慕容超实际上日子很不好过。
作为老大并不受宠,既不占嫡,也不占贤,即便是有心储位也不敢表露出来。
反而是得在慕容英面前,表现的全无野心,不争不抢,兄友弟恭...
但心中,怎么会对那个位子没想法?作为皇子,还是长子,会没想法?
今天被这位叔祖,却一语道破了心中事,所以他很惶恐。
他怕是这只是个试探,会打破他在皇帝面前忠厚老实的形象。
全然不敢想,这位会成为他的助力。
更不会想到,他错过了些什么,对他而言,又是福是祸。
另一边,檀香袅袅,富丽堂皇的李宅大厅中,八名霓裳羽衣的婀娜少女随着丝竹翩翩起舞,轻盈旋转。
深受皇帝信重的都督雍州军事慕容颌坐在主客席上,品酒听曲,看着美人起舞,好不风流快活。
而主位上的唐国公李源,陪客的宿国公窦安泰,尹国公独孤淇则与他频频举杯共饮。
今天是李源特意宴请慕容颌这位媒人的,因此叫来了舅兄窦安泰和表弟独孤淇作陪,都是自家人。
重要的是,窦安泰和独孤淇虽然都是身负显爵,却各自只有几個闲散职官,并无实权,也不用担心因此会被上面猜忌。
一曲歌舞唱罢,慕容颌抚手称赞:“真不愧是平康里调教出的歌姬舞姬,真是不错,唐公这两千贯花的倒是真值当啊?哈哈哈哈。”
李源顺水推舟道:“王爷喜欢?那就将这几个歌舞姬,送于王爷如何啊?”
“哎,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怎么好呢?唐公不用如此客气的...”
“王爷这话说的,犬子元徽多蒙王爷关照,又给他寻了这段上好姻缘,不过是区区薄礼,王爷还要推辞?这谢媒礼还是要的。”
“唐公如此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来,这杯本王敬唐公你,多谢唐公今日厚待。”
“王爷客气,请了。”
慕容颌这边笑颜逐开,心中暗道这李源做事,果然是厚道,这份大礼可真对了他的胃口。
这身段,这模样,一看就是细心调教过的。
带着几个歌舞姬回到家中,儿子慕容无相、慕容无忌都在堂上候着。
“阿耶,往日您从不曾收受外镇边将的大礼,今日为何破例了?”
大儿子慕容无相已经二十三了,一直在长安宫中担任宿卫,小儿子慕容无忌年方十五,在左羽林卫任职,一直随驾。
还二子三子,则跟着伯父魏王在冀州军中混资历。
他这一支人,算是得了天子信重,所以行事也颇为谨慎,大儿子见到他从李家赴宴带着几位歌舞姬回来,就知道这肯定是唐公赠予。
这时候送歌舞姬很正常,甚至妾室都可以相赠。
慕容颌斜躺在榻上,身手接过小儿子递过来茶,泯了一口之后看着大儿子道:“唐公是外镇边将嘛?”
慕容无相道:“那不是年后就要外放并州了嘛,这朝野上下都清楚的,阿耶这次为何不怕落人口实了?毕竟您是都督雍州军事,唐公若是都督并州军事,圣人想必不会愿意看到我们两家走的太近。”
慕容颌闻言笑了笑,“你说的不错,但你说唐公明知自己要外放,为何还要宴请我呢?还要送我厚礼?”
“这...孩儿不知。”
“想不通就慢慢想,我自有分寸,有些事不是你现在所能知道的...”
随后慕容颌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两个儿子下去。
他从十几岁以一个宗室子弟的身份入宫为宿卫,虽然他的父亲是已故的魏献王,但他作为幼子,自幼父亲就过世了,被长兄长嫂带大。
长兄,也就是当今的魏王在他入宫之前与他说,作为兄长,也就能帮他这么多了,你并没有领兵打仗,和冲锋陷阵的才能,所以为你谋了一个宫中宿卫,日后在宫中,前程都靠你自己了。
如他这般在入宫为宿卫的宗室子弟,同时期怕不是有数百人。
而这数百人之中,现在能为太守、将军者,不过十余人。余下多是身上挂个爵位,混吃等死。
封王爵,都督一州军事者,只有他一个。
因为那些真正的被看重的慕容宗室子弟,都是十几岁起就被扔在军中打磨。
只要死不了,必然是能得重用的。
能从宫中宿卫爬上来,靠的是什么?
见风使舵啊...
若不是早早跟随当今圣人,他现在最多应该有个侯爵,挂下闲置,哪还有如今的地位...
“阿耶。”
闭目养神的慕容颌从思绪之中的抽离,看着去而复返的小儿子慕容无忌,笑问道:“我儿为何去而复返?”
“阿耶,我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里只你我父子,但说无妨。”
慕容无忌闻言斟酌了一番道:“阿耶,我追随圣人左右,担任宿卫之职,所以每天都能听到宰相们在殿外议论国事,每天都是各处民变的消息,在来往涿郡的龙舟上,也能看到两岸的官道上到处都是冻饿而死的流民,我读过史书,这样的场景只在两汉末年和几十年前我大燕代魏之时才有,所以今日孩儿斗胆一问,我大燕的国祚能长久吗?”
慕容颌闻言,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却没有如慕容无忌想象之中那般厉声质问他这番话是从何听来,反而是郑重道:“大燕国祚能不能长久,为父我并非是智士,看不懂天下局势。我只会看人,有些人,在人群之中非常显眼,气质独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贵不可言,是天生的英雄...圣人就是这样的人。
而还有一种人,看起来并不出众,但却行事周到,待人宽厚,运气总是不错,看起来平平无常,却能在关键之时一鸣惊人,善于听取意见,所以贤良的人愿意与他们交往,经历挫折也能卷土重来,这样的人,往往能赢到最后。
百折不挠,大器晚成...”
慕容无忌问道:“那阿耶以为,唐公是后面那种人吗?”
慕容颌则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是。”
“可阿耶,我们是大燕宗室啊...”
“记住,不管这艘船上有多少珍宝,一旦船要沉了,都没有任何意义,不要舍不得船上的珍宝而陪着船一起沉,选一艘不会沉的新船,跳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