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肉刑
韩青苦笑,冷秋当日任凭冷家人站在风雪中,不肯为他圆场,他就明白会有算帐的一天。
韩青屈膝跪下,低下头:“请师父示下。”
冷秋笑:“你还当我是师父?在冷家,就算是个仆佣婢妾的屋子,也不能这么无原无故说抄就抄了吧?”
韩青沉默一会儿:“弟子这双眼睛看错了师父。”
冷秋淡淡地:“是啊,应该挖出来扔掉了,还有一颗心想错了师父,也应该剜出来喂狗!”
韩青呆了一会儿,冷秋以前说过类似的话。
上一次冷秋说自己弟子看错了人,是十年前的事,那一次燕白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次,冷秋说,不但他的眼睛看错了人,心也想错了人。
韩青迟疑,怎么?他要他自杀谢罪吗?难道到最后,他还是保不住小帅望的性命吗?
他死也就死了,人人都有一死,江湖上多年,必得学会坦然接受死亡,可是,他一死,韦帅望在冷家如何活下去?他竭力维持的,冷家的暂时的和平,也将付之东流。
韩青半晌,没有听到冷秋再说什么,只得低下头:“是!”
冷秋看着韩青迟疑犹豫,脸上的冷笑,终于淡了。在韩青的脸上,并未出现震惊与不平。他只是迟疑。迟疑,就是认真考虑以死相报了?
冷秋叹息,世上居然会有韩青这种人。这种愚忠,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韩青这样毫无疑问地相信他会杀人,看起来,自己的形象还真够狠毒,当然了,冷秋怅然想起,因为我杀人太多了,十余名弟子,自己动手,送去给冷家人动手,杀得只余韩青与韦行两人,很早很早之前,想当年,冷秋还有选择时,还有十多个弟子选择时,他确实为一句话一个冒犯杀过人。
冷秋大大地叹气:“不过,等我用不着你的时候吧,我现在就你同韦行两个心腹,哪能随便说杀就杀呢?不过,让你一提醒,我倒真觉得,应该再收几个弟子了,免得总是被自己徒弟威胁,动不动就组织罢工,这可怎么受得了。”
韩青听完冷秋的叹息,禁不住想笑,可是嘴角微抽,没敢笑出来,倒是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差些就溅出泪来。
冷秋一手支头:“韩青,你竟为冷恶的儿子对我摆起掌门人的威风来。”
韩青沉默,他做这个掌门人,只觉到责任,从没觉得过威风。不过韩青没有辩解,不管什么原因,他总是搜了秋园。
冷秋微笑:“你既然喜欢耍掌门的威风,我就打打你的威风吧。二百鞭子,在小校场。”
韩青微微愣了愣,什么?这处罚虽然轻微得多,可是――当众鞭打?
这样当众羞辱自己的弟子,真不是冷秋的风格。
冷秋当然不是一个和气的人,可是为了稳定大局,至少在表面上,冷秋维持一个与韩青互敬互谅形象,象咆哮怒吼暴骂阴笑打耳光整人这些事,早已改为地下。冷家人是那样机灵,师徒间露出少许不和,已足以使冷家产生丰富联想,虽然冷秋与韩青间是有默契的,可是冷家人的联想对于他们来说仍是危险的,当他们的实力因冷家人的联想而在冷家人心目中打折扣时,就会有人来试试冷家掌门这个座子好不好坐,也就会有人在他们的对手那一边下重注。
一直以来,不管冷秋是不是真的支持韩青,表面上,冷秋都会全力支持韩青,他一向的论调是,韩青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当然私下里,他经常把韩青的决定改成他的决定。即使昨天搜秋园,冷秋也做出一副是他的主意的样子,可是现在,冷秋做出这种决定,对外声明韩青对他不敬,然后当众折辱韩青,所为何来?
冷秋见韩青发愣,看他一眼:“怎么?掌门不满意?”
韩青忙低头:“是!”
冷秋嘲笑:“是?那一定是嫌少!”
韩青苦笑:“是,应该活活打死的。”
冷秋笑了:“啊对,叫韦行回来看看吧。”
韩青抬头:“这,有必要吗?”
冷秋笑:“韩掌门身份尊贵,总不能叫下人小厮对掌门大人动手,把韦行叫回来吧,这么百年难遇的盛况,少了他,怎么行。”
韩青沉默半晌:“师父,你是想……”
冷秋冷笑反问:“你知道我想什么?还是你想知道我想做什么?”
要走,又想起来:“啊,还有,韦行既然来了,就让他把韦帅望带走吧。”
韩青大惊:“师父!”
冷秋道:“这话我可是说过了,送不送他走,由你。”
韩青惊问:“师父为何容不下一个孩子?”
冷秋淡淡地:“就算我容得下,也难保别人不打他主意。”
韩青愣愣地,想到韦帅望惊痛的脸,他也觉得痛,可是冷秋说得一点没错,帅望在冷家危险万分,这种危险性,会随着韦帅望长大,韦帅望功力渐长而不断增长。
如果问帅望自己,帅望大概会说死也不离开韩青,同韦行在一起,还不如去死,可是对韩青来说,他希望韦帅望首先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然后――再讨论如何活的问题。
冷秋又为何让韦行回来呢?只是为了难为韦行吗?只是因为韦行同他亲厚,有意刺激韦行吗?
韩青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绝不会!
韩青好似看到他全力维持的和平的假象正在韦帅望手指的轻轻一捅之下,瑟瑟颤抖,濒于崩溃。
假的,始终是假的。
韩青垂下头,这一次,真的觉得累了。
雪地上,一串孤单的脚印,那是韦帅望离开大路,在平整无瑕的雪地上踩的。帅望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央,静静地看着韩青。
韩青问:“怎么不回去?”说完才发觉声音沙哑,咳一声,搂住帅望肩。
帅望道:“我等你,我没偷听。”他指指脚印。
韩青微笑:“你说没偷听,就是没偷听,我知道了。”
帅望张开嘴:“他……他――”忽然双唇颤抖,无法开口。
韩青微微一笑:“没事,帅望。你记着,生命中总会有挫折,无法避免,甚至有时,无法解决。你所要做的,只是尽力,能解决的,解决,不能解决的,忍耐,没有出路时,坦然接受命运安排。”
帅望咬紧牙,可是眸子里的泪光仍在抖动,把映在泪水里的大月亮抖得碎成满天星光,他忍泪忍得好辛苦。
韩青轻轻拍帅望:“不关你的事,帅望,整件事太复杂,你无法理解。”
帅望哽咽一声:“师爷难为你了吗?”
韩青淡淡地:“没关系,没有想象中严重。”没有想象中中严重,虽然二百鞭子能打死人,可是对韩青这种身手的人,并不能真的伤到他。
只是韩青还有另外一种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