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新旧伤
韩青愣了。
这把剑为什么会钉在墙上?
韩青回过头去看冷秋,冷秋沉默地在窗前看天边的血红日出,还有不远处的熊熊大火。
如果韩青在此战中死了,冷秋沉默地看着日出,如果他死了,韦行必将离开,他就可以日复一日独自看日出日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韦行清醒过来,双臂都已固定好,他看见韩青,苦笑。
韩青问:“还有别的伤吗?”
韦行道:“我不知道,我昏过去了。”
韩青也笑了:“唔,你预计你昏过后之后,还会挨揍?”
韦行心说,不一定,我为了不砍断他的脖子才折断的手臂,他还不是一脚踢昏我?
韩青问:“韦行,你的双臂怎么折断的?”
韦行沉默。奶奶的,我才不说。这种丢人事。
韩青问:“师父的剑,为什么在墙上?”
韦行半晌喃喃:“被我打飞的。不对,嗯,算是我打飞的。”
韩青看着韦行,半晌:“你打飞的?”
韦行沉默。
韩青笑了:“那么,你的手臂――”
韦行怒道:“不关你事。”
韩青沉默一会儿:“韦行,你一定是先打飞了剑才折断手臂的?是吧?不会是先折断了手臂才打飞他的剑吧?那么――”
韦行沉默。
韩青问:“是他放手吧?”
韦行咬牙,不出声。
韩青沉默一会儿:“你怎么会用这么凶险的招式对他呢?”
韦行怒道:“是他先用这招对我!他趁我不备袭击我!我打飞他的剑后,刀的位子同他的起式一样,位置刚刚好,如果你来不及想,你会用哪一招?他分明是――分明是陷害!”
韩青沉默一会儿:“然后他震断你的手臂?怎么做到的?”
韦行沉默。
韩青道:“你一定要对我说,别象师父那样沉默。韦行,沉默不是对朋友的好的方式。”
韦行沉默。
韩青怒吼:“我非得告诉我真相不可!韦行,你是我的兄弟,你必须告诉我真相,不然――你让我怎么在这里呆下去?”
韦行沉默一会儿:“他没还手,我自己停住。”
韩青瞪了韦行一会儿:“你自己停住?所以折断了手臂?而且,砍伤了师父?”
韦行道:“是啊,我以为他要杀我!”
韩青的眼前,仿佛出现那一幕:冷秋发起突袭,韦行措手不及,出手反击,冷秋松手,韦行一刀砍向冷秋的头。
事情很清楚,是冷秋诱韦行出手杀他。
冷秋站在那儿,等着那一刀时,想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冷秋对自己的决定,从未表现过后悔,可是,那些事,大约象一根刺一样,永久地留在他心里。
只不过,在冷秋的父亲那件事里,冷秋是没有选择的,那个老家伙,如果冷秋让他活着,他就是冷秋眼里的刺,冷秋杀了他,他成了冷秋心里的刺。一个人出生时如果投错了胎,真是倒霉透顶,毫无办法。
可是对韩青,是他做错了,他心里明白,他承认错了,所以――
韩青沉默了。
忽然间觉得很心痛,很心痛。
良久,韩青道:“记得你手里这把刀吗?“
韦行沉默一会儿:“是。”
韩青道:“这把刀,在冷家很有名气”
开始,是这把刀的锐利,因为它的锐利,让它在以剑为主的冷家很受欢迎,其次,这把刀在几次大战中出过风头,打飞过几个大人物的剑,当刀与剑对决时,如果正面碰撞,两人又功力相等时,剑很容易脱手。可是让这把刀最出风头的原因是,这把刀的几个主人,都曾以此刀杀掉自己的长辈或师父。这把刀,是不详的刀。
冷秋在杀了自己父亲后,不再用刀,他把这把刀送给了韦行。
韩青轻声:“你当时问我,他是否疑心你。我想不是,他可能是希望你这样做。”
他希望,或者他诅咒自己的命运与他父亲相同。
先是为自己的仇恨所伤,然后,又被自己的复仇行动所伤。象中了一个毒咒,一生一世无法解脱。
生与死已不那么执着。
只有他的骄傲,仍然不能触碰。
韩青的存在,危胁到他的骄傲,因为韦行说他的生命依靠韩青的仁慈,这伤害了他的骄傲。
所以,在明知韩青遇险时,他选择不闻不问。心理阴暗丑恶,人的心,都阴暗丑恶。
也许,早在多年已前,冷秋就决定对于砍向自己的这把刀,不做抵抗。
不过,事情久了,他已经忘了。
今天的事,让冷秋又想起来了,曾经发生过的事。而今天发生的事,再一次让他心中那个骄傲的自己厌恨做出过错误决定的自己。
一个骄傲的人,更准确地说,一个傲慢的家伙,承认自己错误的方式是:沉默地死亡。
韦行问:“你是说,他是自杀?他想死?”
韩青沉默。韦行也沉默了。
韩青轻轻摇头,生活对每个人,都很沉重。
他的不容易,至少是说得出的,只是沉重。
而冷秋的,是黑色的,黑暗的,不能说的,他的骄傲也让他不可能说的。沉默这么多年,很累吧?
原谅说不上,忘了这件事,也不可能,可是,韩青不会选择离开。
让受了伤的他独自面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等于杀他,可是,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每人都曾独自面对不可能的完成的任务。当做又一次冒险好了。
这伤害固然很大,可是并没有大到,把过去种种一笔抹杀。
不管是真的,还是――别的原因,他师父愿意用死亡来了结这个错误,他愿意不再提起这件事。
韩青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如果忽然发现哪儿痛的话,派人叫我,或者,叫你儿子。”
韦行沉默一会儿:“我这么做,也是因为内疚。”
韩青愣了愣,站住。
韦行沉默一会儿:“有人警告我,我说过的一句话,可能会导致师父想杀你。”
“你能活下去,是因为韩青不肯杀你?”
韦行点点头。
韩青苦笑。
韦行道:“你知道?”
韩青苦笑:“不至于,师父如果有什么不满,不会是因为一句话,而是因为事实。不过,是谁向你说的这句话?”
韦行道:“冷颜。”
韩青道:“我应该立刻抽你个大嘴巴。”
韦行沉默:“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应该先去你那儿。”
韩青问:“让师父独自对付冷湘父子?”
韦行道:“师父根本不需要我,可是他没派我去你那儿。”
韦行说:“我同师父一起对付冷湘父子,已经占了上风,师父向我使眼色,我没明白,不过也知道必须小心,没多久,师父忽然飞快跳起后退,我觉得奇怪,所以也立刻跳开,结果脚下立刻陷下去一个大坑,冷湘父子不备,一起落了下去,冷湘还机灵点,手一搭坑壁就要跳上来,可是,这时候,坑底跳上来一个东西,我没看清那是什么,黑乎乎的一团,先是撞了冷湘父亲一下,然后扑到冷湘身上,冷湘就掉下去了,摔在坑底时,脖子向外喷血。然后,地面重又合上。我一直不知道,地洞里的是什么。可是,听到可怕的惨叫声,撕咬声。”
韩青沉默一会儿:“啊。”
韦行问:“啊的意思是……”
韩青半晌道:“那是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他被砍断四肢,刺瞎双眼,关在地下用铁链锁着。”
韦行惊骇:“人?一个人?没有四肢,他用什么――”
韩青道:“用身体跳起来。用嘴咬死投给他的活的猎物。全都咬在喉咙上,一击致命。”
韦行想了想:“传说中的――”
韩青点点头:“传说中的,真相没人知道。知道真相的人早就死了,没人知道关的是谁,可是没人敢放他出来。师父这一招,凶险之极。看起来,他是真打算独自面对。”
韦行道:“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韩青,我很愧疚,我觉得,我应该象师父猜想的那样――,先去看看你,毕竟,你受了伤。”
韩青笑了:“那你就杀了我们两个了。韦行,我虽然受伤,也应该可以支持到你们过来。中毒受伤,是我无能。”
韦行道:“如果你知道是冷玉的话,怕不会一点准备没有吧?”
韩青沉默着,他的眼睛里有一点悲哀,然后微笑了:“韦行,人非圣贤,忘了这件事吧!在很久以前,我们也遇到过很多次来不及通知来不及警告的危险。也许,他只是认为你会去帮我。”
韦行道:“我到了他那儿,他还是没开口。”
韩青道:“那时他不能让你走,会引起冷湘的疑心,再说,冷飒已经走了。”
韦行沉默一会儿:“所以――”
韩青道:“所以,韦行,感谢老天让你停下那一刀。”
韦行道:“那王八蛋开口解释一句会死啊!”
韩青笑了:“是,对他来说,比死还难。韦行,有时,我们必须选择盲目相信。否则――”韩青沉默一会儿:“否则,就只有自相残杀。”
韦行苦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