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笑
韦行下马,走了过来。
康慨这才想到,自己性命全在韦行一念之间,他跪下:“属下无能,任凭处置。”康慨很明白韦行的性子,只要韦大爷觉得不爽,啥也别解释,老实认罪,否则越说越错,如果你不幸很有理,说赢了韦大爷,好了,你的死期就到了。
康慨即不说自己输了也不说自己赢了,他替韦行打这一仗,韦行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输了。要是他非说自己没输,韦行的反应一定是,你这仗打得这么丢人现眼还敢说没输,我砍下你的脑袋看你还狡辩不!
韦行没理康慨,走过去,看看韦帅望,看到帅望嘴角流着血,呼吸时直冒血泡,心里也是一惊,刚想伸手扶起,帅望冲他微微一笑,口不能言,但表达能力依旧一流,那是一个得意的笑。韦行心里这个气啊,好小子,算你狠!
韦行当下冷笑:“平手,康慨,打得好!”
康慨一头冷汗,糟,不是说韦行很不得意这小子吗?怎么他过去看一眼气得脸都青了?当然了,他是把小孩子打得重了点,可是:“属下伤了小少爷,情愿自废武功,向大人谢罪。”
韦行冷冷地看着他,好啊,我看着你自废武功。
康慨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不禁双手颤抖,要待动手,真是不舍得自己,可是不动手,又大话出口。
韦行看着康慨,心说,奶奶的,你明明是输给一个小屁孩儿了,韦帅望要不自己躺下去,老子就得实践诺言,现在那臭小子冲我得意地笑啊!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还敢说是因为打伤我儿子才自废武功谢罪,你废吧,我看着。
刚烈的人在韦行手下是活不下去的,康慨终于选择哀求,颤声道:“大人,念在属下一时失手!”
韦行哼了一声拔剑在手,康慨大惊,可是一动不敢动,他知道韦行手臂受伤,心里不是没转过念头,可是韦行积威之下,他竟不敢跳起来与受伤的韦行对抗。
剑光过处鲜血四溅。
康慨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不出声。
手腕脚腕处剧痛。
韦行怒吼:“你十招拿不下一个孩子的剑,还同我说什么误伤不误伤。你可知道什么叫羞耻?”
康慨轻轻动一下手腕,筋已半断或者说,至少还连着一半,知道韦大人手下留情,惨白着脸磕头:“属下知错,谢大人教诲。”
韦帅望看到剑光闪动,挣了一下,眼前一黑,他又躺回去,他已尽力,真的已经尽力,他总不能再跳起来同他爹过招。
他很累。
韦行向田际走过去,田际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一声都出不了。
韦帅望无法开口,可是听着康慨的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真是挑断了筋脉,康慨再奴卑相也不至于说谢谢。他努力做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别怕,没事。可惜浪费掉了,田际没心情看,看了也不会理解。
四声惨叫过后,田际痛得在地上打滚。
韦帅望暗暗叹一口气,这位兄弟在他爹手下怕是活不长了。居然敢惨叫,他是他爹的儿子,都不敢惨叫。
韦行没说话,只是把剑擦过田际的耳朵插到地上,田际很快就体会到韦行的意思了,立刻闭上嘴,瞪着眼睛,一声也不敢吭。
韦行一脸厌恶:“你,看着韦帅望,意思是,让韦帅望一直跟在我身边,而不是你身边。再有一次,韦帅望不在我指定的地点,我会完完全全地废了你!明白吗?”
田际点头,点头。终于明白虽然痛不可当,这一次,他竟然还可以活动手脚。
韦行上马,田际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扶韦帅望。
帅望皱紧眉头,勉强挣起来,觉得世界离他忽远忽近,且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帅望半靠在田际身上,咬紧牙关,只是无法动弹。田际刚刚受伤,也是稍一用力,手脚剧痛,痛得他全身直抖,勉强地扶着韦帅望,再贡献不出更多的力量了。康慨过去把帅望抱起来:“你烧了我的马,咱们只好骑一匹了。”
帅望微微一笑,鼻子里吐出个血泡泡,帅望再笑,笑得咳嗽起来。
康慨抱紧这个孩子,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帅望在康慨怀里,风呼呼地吹着他的脸,他微微侧头,寒冷的风刮在脸上象刀割,平时也就罢了,受伤之后,仿佛任何一点小小的伤痛都会直接刺到心脏里去。让他无法忍受,让他痛苦,让他想家。
怀里的那个小孩子微微瑟缩,康慨明白,一个人失了那么多血,当然会冷,他也冷,被鲜血浸湿的衣裳已冻在伤口上,可是,谁敢再提意见?
康慨把披风解下来,裹在帅望身上,帅望苍白地睁开眼睛,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更多的表示,他已经做不到。
冷,痛,恶心,这一切痛苦渐渐带来了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渐渐消逝的力气,好象生命在缓缓流失。在马背上的时间好象无限长无限长,永无尽头一样。帅望慢慢开始感到恐惧,他明白这伤势不只是因为康慨失手,更重要的是,冷良打的那一掌根本就没治好,旧伤在身,他这一次,被伤得太重了。韦行刚刚只看了他一眼,就被他气走,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旧伤复发。那个人根本不关心他的痛苦他的死活,等到他想起他来,他可能已经死了。
帅望还不想死。他渴望重回冷家重回到韩青身边,重新同小朋友们一起淘气玩耍,未来,还有许多,他向往的,没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他现在连眼睛都睁开,即使没被点了哑穴喊不出救命来。
康慨横抱着韦帅望狂奔了半个时辰,他终于觉得非向韦行通报不可了。韦帅望嘴角的血一直在流,小家伙全身缩成一团,脸色铁青,不动没声音,脉象越来越乱。虽然自己刚刚触怒韦行,田际也是因为替小家伙说句话吃了大苦头,可是――如果韦帅望真有什么事,他更担不起责任。
康慨的马渐渐向韦行身边贴过去,根据以往经验,韦行自会觉察到属下有事禀报,想不想听也立刻写在他脸上。
韦行果然转过头来,厌恶不耐也在他脸上表露无遗。
康慨一惊,迟疑着没敢开口。
韦行却已伸手:“拿过来!”
康慨道:“大人的手臂――”
韦行已伸手把韦帅望自他怀里拎过去,那手势就似拎一袋子土豆,康慨差点要叫一声小心,总算他是机灵人,况且韦行是那样可怕,光是看到韦行的影子就足够让所有手下屏息,康慨闭紧嘴,不敢出声。
可是韦行把帅望扔到自己身前,小家伙落下来的样子却象一根羽毛,如果韦行喜欢听马屁的话,康慨早就为韦行这手功夫大声叫好了,啥子叫举重若轻,啥子叫宗师级功夫?
然后帅望身上裹着的披风也被韦行扔了回来。康慨披上衣服,虽然,他很想为帅望尽点力,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勇气是危险的,人都是自私的,闭嘴是最聪明的。
韦行一只手把帅望搂在怀里,依旧策马飞奔。帅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重又闭上眼睛,一开始,觉得冷,每一下颠簸都引起剧烈的疼痛并涌出大量的鲜血,渐渐,大量大量的热量从韦行胸前传过来,韦行整个人简直不似一个人,倒象个火墙般。韦帅望虽然很讨厌这个他生命中的陌生人,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要缩到他怀里取暖。
那种热量不但温暖他全身,且热气缓缓流过四肢百骸,热气所过之处,疼痛顿减,力气也渐渐回复到帅望的身体里。
于是思考能力重又回到韦帅望的大脑里,他渐渐明白,韦行这是在为他疗伤,就象韩青所说的那样,韦行不会对他好,可是,绝不会看着他死,不但不会看着他死,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这个家伙即使不会舍命相救,也会冒着相当大的风险来救他。
忽然间觉得委屈。
冷硬地微笑着的韦帅望一刹那儿有一点流泪的冲动。因为后背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生命之泉,那温暖强大的力量给他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向强大的力量屈服寻求庇护似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不过,这刹那儿的感动很快就过去了。因为韦帅望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不会轻易忘记过去。而且他也是个有自尊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他孤独无助时伸出一只手来收服他。
不!韩青是他第一个遇见的人,韩青以他的人格魅力折服他,不是以强大的力量,任何人,不能光凭一只万能的上帝之手就收服他。
他的手打击他的手治疗?去死!
这世上还真就多的是这种人,给你生命,然后无所不至地欺侮贬低折磨控制,他好享受一下做小型上帝的感觉,(比如贾宝玉他爹)你还不能怨愤。
你不满意吗?好的很,你大可不接受施舍,当场自我了断。
韦帅望没选择自我了断。
他笑笑接受好意,引导那火热的气息在体内游走,疏通所有淤滞断裂的脉络。得到比失去多,在这个世界上有他爱的人爱的事,忍受小小折辱,不赔有赚。
他一早决定,韦行这个人,在他生命中,不重要,所以,这个人只能伤到他的皮肉,伤不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