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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凤三年七月二十一日,高宗下诏调致仕大臣刘仁轨再次出山,入政事堂任宰辅,主持审理蔡州一案,并以刘祎之副之,限时一月。此诏书一出,流言不单不曾消减,反倒是愈演愈烈了起来,各种版本哄传四方,搅得满朝野不得安宁,待得刘仁轨于七月二十五日急赶至京时,人心已是一派纷乱,谁都不知晓这朝局的走向将会是如何。
如何?其实并不会如何,哪怕外头流言再多,李显都始终稳坐钓鱼台,只因他很清楚高宗要的是甚,绝不是整出个惊天的响动来破坏朝局的稳定,要的只是对天下人有个交代罢了,既如此,事情就断不会搞得过大,毫无疑问,刘仁轨必会得到高宗的提点,行起事来么,也就不会有甚太出格的举措,当然了,刘仁轨要想顺利完成这么个棘手的差使,关键不在其本人,也不在武后处,而是在李显的身上,一句话,此案没有李显的首肯,那是断然平息不下来的,旁的不说,光是大角宫那档事,就足够刘仁轨去忙乎的了。
李显虽是不曾去管外头的流言,可也并非闲着没事做,实际上,在刘仁轨到来之前的这几日,李显始终在与张柬之推演着大角宫那档事儿蔡州一案虽轰动,可那不是重点,只因所有的线索早已都被抹去了,不止是李显这头手尾处理得极为干净,刘达铭与李纯这两冤大头也动了不少的手脚,无论是谁去查案,都不可能得到甚有价值的线索,至于破案,那不过是浮云罢了,完全没可能的事儿。
从本心上来说,李显是很想一举将大角宫那帮混球一锅端了去的,难得有个操作的机会,要说不心动,那绝对是假话,只是说到具体的可能性有多大,却是不好说了,哪怕李显与张柬之反复推演了十数次,却依旧不敢言必胜,没错,李显手中是有些证据,人证物证都不缺,真要拿出来指证大角宫诸般人等的身份,确实能派得上用场,问题是武后那头同样也能炮制出一大堆的伪证,彼此攻伐之下,最终还是得将官司打到高宗处,如此一来,等于是绕了一大圈子,却平白做了无用之功,理由很简单,高宗要求稳,就不会故意去生事,最多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将大角宫诸人赶出宫去,却不太可能对大角宫诸人下狠手,而这,显然不太合李显的战略意图。
总而言之,一句话,真正收拾清虚等人的时机还不成熟,与其让这帮武功高强的亡命匪徒潜入暗中,还不如任其处在宫中那等明处,将来真要动手时,也方便上不少,当然了,按兵不动并不意味着不在此事上施压,不止是要给武后一点颜色看看,更为要紧的是李显打算以此事来拉住刘仁轨这个大多情形下处于中立的宰辅老臣,很显然,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概因刘仁轨其人文才武略皆出类拔萃,为人又方正严明,尽管内心深处是向着李显,也没少暗中帮衬过李显,前番更是因帮衬李显而深深得罪了武后,导致被致仕之结局,但,这对于李显来说,还不够,只因李显要的是其在政事堂里充当自己的喉舌,就有若当初的乐彦玮一般。
按说,如今政事堂七大宰辅里,除了贾朝隐与李贞之外,其余人等大多是向着李显的,可问题是裴行俭等人都是忠臣,他们真正忠于的人是高宗,而并非李显,这就导致了李显无法在政事堂里取得真正的优势,手脚难以真正施展开来,尤其是在武后与李贞有可能彻底合流的情况下,在政事堂里有没有一个真正的支持者就显得尤为的关键,而比较过诸般人等的性格之后,李显最终还是将目标落在了刘仁轨的身上,只因其相较于其余诸宰辅来说,他更为好名,尤其是身后之令名,这一点从前世那会儿其尽管极度不喜武后的专权,却还是竭尽全力地为其做事便可看出一斑。
拉拢人,尤其是拉拢似刘仁轨这等在朝在野都有着极大名声的重臣,那绝对是件技术活儿,不仅需要筹码与技巧,更得有耐心,这三者李显都不缺,自是不会贸贸然地胡乱出手,而是在东宫里坐等着刘仁轨自己找上门来朝野间关于大角观人等之身份的流言有一大半是李显派人放出去的,蔡州一案的所谓“真相”之说法也有近半是出自“鸣镝”之手笔,要的便是给刘仁轨制造足够的压力,效果么,显然不错,这不,刘仁轨到京才两日,便已是坐不住了,一大早地便赶到了东宫门外,要求觐见李显。
李显等的便是刘仁轨的上门,自然不会不见,但却并不曾表现出太过的热情,既没有出宫相迎,也没有降阶恭候,而是独自一人端坐在宽敞的书房中,神情肃然地等候着刘仁轨的到来。
“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一见到李显摆出了单独奏对的阵势,由高邈陪同着走将进来的刘仁轨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紧赶着抢到文案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已。
“免了,刘相且请入座罢。”
李显无甚表情地叫了起,指点了一下几子的对面,示意刘仁轨自行落座,而后拿起刚烧开没多久的茶壶,亲手斟满了一碗,递到了刘仁轨的面前。
“多谢太子殿下厚赐,老臣愧受了。”
李显乃是半君,他亲手斟茶可是极高的待遇,刘仁轨自不敢辞,紧赶着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刘相不必客气,请用茶。”
李显明知刘仁轨为何而来,可就是不问,只是微微一笑,端起了茶碗,朝着刘仁轨比划了一下,而后,也没管刘仁轨是怎个表情,便即微闭着双眼,慢条斯理地品起了茶来。
刘仁轨能出将而入相,自非寻常之人,尽管心中有所牵挂,可宰辅之气度却是从容淡定得很,也没急着开口,同样微微一笑,端起茶碗,细细地品着茶,宛若此来就是专程来与李显品茶一般。
“刘相,这茶如何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盏茶总算是饮尽了,李显双眼一睁,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仁轨,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好茶,甘而不涩,入喉而唇齿留香,当真是好茶,该是雨前龙井,煮的是无根之水,好茶!”
刘仁轨也是好茶之人,平生爱好不多,唯茶之一道为最,点评起来,自是分外到位。
“刘相果真是识货之人,茶者,生于山野林间,本无所谓好与坏,唯饮者留其名也,遇之品茗高手,那便是绝世好茶,若遇俗人,不过解渴之牛饮也,刘相以为然否?”
评茶不过是表象,李显真正要表达的却是延揽之意,只是说话的技巧却是十足十,从茶本身说起,只一转便转到了君臣际遇上头。
“殿下于茶道精研之深,老臣万分不及也,惭愧,惭愧。”
李显话里的意思已是表达得极为的明显了,以刘仁轨的智商,又怎可能听不出那弦外之音,心里头不禁打了个突,脸上的笑容也为之微微一僵,可反应却是不慢,笑呵呵地回了句无甚营养的废话,并不肯轻易入了李显的彀中。
“精研么?实谈不上,不过是被逼无奈之举罢了。”
李显既挑起了话题,又怎可能被刘仁轨打太极的话给搪塞了去,这便自嘲地一笑,带着几分的无奈与伤感地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乃天潢贵胄,言语深奥,老臣愚钝不明,惭愧,惭愧。”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刘仁轨心头已是狂振不已,明知道李显所指何在,却百般不愿接这个茬,这便故作糊涂地推脱着。
“天潢贵胄?呵呵,这词用得好,本宫的大哥是天潢贵胄,五哥也是天潢贵胄,六哥还是天潢贵胄,结果如何呢?刘相不会不知道罢?如今本宫也是天潢贵胄了,又该是怎个了局呢?”
李显辩才无双,哪怕刘仁轨再如何推脱,李显要想说的话,自是总能找到由头,一个“天潢贵胄”的词儿便引来了李显一连串尖锐至极的问话。
“这”
刘仁轨此来本是想让李显歇把手的,并无投入李显麾下之意在内,倒不是他不欣赏李显之才干,也不是不想帮衬着李显,只是不想太过深陷于李显与武后之争中去罢了,这会儿被李显连珠串般的问题一激,登时便语塞了,冷汗狂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刘相乃饱读史书之人,又是三朝老臣了,无论学识还是威望,都堪称群臣之楷模,又可曾见过太子之更迭有如本朝者?虎毒尚且不食儿,况乎人耶?吕后虽狠,尤不杀亲儿,今后如何哉?忠,赐白绫!弘,喂毒!贤,绞杀!本宫又该死何所哉?”
李显越说越是激愤,到了末了,已是潸然而泪下,语不成调,这等大胆之言,直听得刘仁轨整个身子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