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唐贺就到曹家来上课了。为了避免唐贺中途逃跑,唐衡让管家王坚亲自接送,看着唐贺进书房,傍晚掐准时间,接回家。
自从得知唐贺是女的之后,曹操纠结了好一阵子。在他看来,结交一个兄弟,与认识一个女子,那意义完全不同。前者是一个助力,后者却不是。依照他的性格,女人么……这与当日听到唐贺让夏侯端镒颖ā肥毙老驳母芯醪罹嗵螅懿僖皇奔浣邮懿涣苏飧鍪率怠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大清早,他晨练过后,饭还没吃完,就听下人禀报,他的学生来了。
坐在饭厅里,慢慢地吃,曹操一直在拖延时间,想办法尽可能不和这个学生接触,或者能让她知难而退也好。
直到曹总管来提醒他,曹操才回过神,慢腾腾地挪向书房。
唐贺不晓得曹操的心思,只对自己变成曹操的学生一事感到匪夷所思。【作者:咳,因为剧情需要,咱给你开金手指了!偷笑吧。】
在曹家的书房里,唐贺一点也不拘束,左看看,右瞧瞧,爬到架子上,搬了几捆竹简下来翻看。鉴于现代书本与古代竹简能够搭载的信息量差距很大,唐贺翻阅竹简的速度快得让侍立在门边的书童相当无语,一度以为她是在玩。
“唉,这个下半章哪里去了?”唐贺抬头望着已经被她抽空一格书架,手里举着一捆竹简,“……才看到精彩的地方,怎么就没了?”
书童抽了抽嘴角。你就装吧。一小童,需要我家少爷给教启蒙的,哪里就看得懂这些东西了!他的眼光瞥向桌上摊开摆着的竹简,不屑地想。
“少爷!”书童眼尖地看见他家少爷过来了,立即高声喊道。
曹操被他的喊声吓得眼皮直跳,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三步并两步冲进书房。
唐贺正郁闷看了一半,没下文,一手托着竹简,踮着脚一蹦一跳地试图取下高层架上的竹简。听见书童说,曹操来了,连忙转过身,问道:“孟德大哥,留侯世家的下半章在哪里啊?”
曹操赶紧上前,拦住她:“不在上面,你别跳了!回去坐好!”说着,将竹简从她手里抽走,朝门口的书童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收拾!”
唐贺高举着双手,悻悻地挪回位子,看起来曹操的心情不太好。
在书童收拾的期间,曹操转身背对着唐贺看着自己的书架,思考着是不是要换个房间上课。基本上,他不太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收藏,尤其是他在看某些文章的时候,还在边角标注了些自己的想法,那些字句不适合给外人看。
唐贺侧跪坐着,看着书童收拾,又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曹操,扁了扁嘴,趴在桌上等着。
书童收拾干净,站到角落。
曹操从书架的一角取出一捆书简,转过身,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扫了眼唐贺的穿着与坐姿,不由大感头疼,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默默地告诉自己,她的礼仪不关他的事。
他清咳几声,拿起书简:“阿贺,以前有学过认字对吧?”
唐贺坐直了,点点头,又摇头:“跟父亲,呃……学过一些。”这里的两个爹,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啊!低头盯着桌面,叹气。
曹操也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
“咳,你先写几个字来看看吧。”
“写什么?”唐贺抬起头,手伸到一旁的笔架上取下毛笔。
曹操四下看了看,突然有了主意,道:“就写你刚才看文章的感想好了。”
“哦,好。要写多少字啊?”
“三百吧。”曹操随口说道。他想:就算唐贺以前学过读书写字,天资聪颖,也捣腾不出什么文章来。一个小孩子最多写几句谁谁谁是坏人,谁谁谁很厉害这样的话。嗯,这样就算不上启蒙教育了,往后她自己就不想来了。
唐贺这边提着笔盯着桌上那几张薄薄的纸发呆。貌似东汉已经有楷书了,不过,最盛行的还是隶书的样子。选择哪种字体,是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她小时候学写毛笔字,写的是篆书,并且单一就练篆书,其他字体也就草草地学过一阵子楷书。但长大之后,学习压力大,书法这种业余活动,就被排挤到没边了。她还会写得出来么?最后一个,也是最困难的:她的文言文水平估计还比不上夏侯t趺窗欤
活动了两下手腕,她歪着脑袋,托腮忧愁地看着房梁。基于以上的几个原因,她觉得这读后感超级难写。表现得太差吧,会被曹大booss鄙视,太好似乎也不大可能,她又不是天才,写不出什么惊人的观点来。
曹操见她为难的样子,以为她不会写,心情指数蹭蹭蹭地上窜,高高兴兴地站起身道:“你先写,我出去走走。”
最终她还是决定写篆书了。写得不好也没关系,反正她现在是“小孩子”,来这里就是“启蒙”嘛!写得好才比较奇怪呢。至于内容,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吧,反正不是写命题策论,也不是写八股文。
于是,唐贺没有任何负担地撩起宽大的衣袖开始画符大业。
————————————————————————————————————————
曹操在花园里逛了一圈,慢悠悠走回书房,步伐轻快,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摆脱一时失言带来的麻烦了。
走进书房,他看见唐贺枕着手臂倒在桌上睡觉,一张纸上写了黑漆漆一片字被她推在一边。
没有叫醒唐贺,曹操弯腰轻轻抽出那张字,随意地扫了过上面写的字,额头一抽一抽的,他发誓就是元让写的字也比她的好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之前认为她是个聪明的好孩子的事情,都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压着心头上窜的火苗,曹操接着往下看内容,脸色又青黑了几分,第一句起始就是“我认为张良……”这样的大白话。很好,非常好!他用力捏着纸张,控制自己不把它撕掉。他现在很想认识一下之前被夏侯家辞掉的那些教席先生,因为他终于能理解那些人看到元让写的文章时是何感觉了。
“……张良之能不止于计谋,可惜,天下初定之后,他便称病不出,渐渐让自己退出政治中心,没有继续留下来,管理内政。在高祖翦灭异姓王的斗争中,张良也极少参与谋划。最大的原因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上位者当有容人之量,对自己有更多一点的自信,不需惧怕这些智谋之士,也无需畏惧虎狼之将。因为智者虽有谋,却无兵将之勇,勇武之士不由分说就可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虎狼之将虽然武力高强,却无谋士之智,智者设计可轻易擒杀。只要不形成主公之外的‘第二人物集团’,没必要对功臣赶尽杀绝。充分压榨其使用价值才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免去被人说滥杀功臣的恶名,又可以赢得人心……”
曹操继续往下看,愤怒的情绪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他一脸严肃认真地辨认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边看边思考。
某只醒过来,揉揉酸涩的双眼,抬头看着他:“孟德大哥,我写好了,没有偷懒!”
“嗯。”曹操随口应了一声,继续看。
唐贺爬起来,眯着眼看向门外,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她知道自己写偏了,写着张良,却写到刘邦杀功臣的事情上去了。可是,这却是上位者的通病。换成曹操那种多疑猜忌的性格,只怕会更严重也不一定。趁着现在他还是普通人,不是那个立于顶端的boss,给他下点药,就算治不好,也能有个警醒作用。没病也就当打预防针了。就是不知道多年以后,他会不会还记得她写的这个东西。
“阿贺,这是何人教你的?”曹操皱着眉看完了全文,问道。
挠挠头,唐贺不知道要怎么说。难道告诉他,在地球另一边的希腊有个马基雅维利的人写了一本《君王论》的东西,“第二人”的理论就是从他那里冒出来的?
“唔,好像……好像是韩非子吧。”唐贺敲敲脑门,好不容易记起来中国历史上也有这么个人物提倡这东西,就是那个讲话结结巴巴的韩非子。
“韩非子?”曹操将那张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的纸在她眼前挥了挥,“韩非子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他也不可能知道留候的事。”
“啊,我的意思是法家之学。”
曹操疑惑地盯着她。
唐贺视线游移。
叹了口气,曹操不再问她,而是指着她写的东西说道:“以后,不可再写这种东西。也不要在外人面前说类似于这样的话来。”
“呃,嗯。”唐贺点点头。差点忘了,不能讲皇帝的坏话,她写的那些东西,大逆不道来着。
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曹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瞥了眼手中的纸,上面惨不忍睹的字迹,看得人眼花:“为何不写隶书?”
“……没学过,不会写。”唐贺脑袋一垂。
“你写的篆书,也不像学过的样子吧?”
脑袋再往下缩了点,唐贺小声道:“我要能无师自通,还来这干嘛。”
这话一说出来,曹操愣住了。他这才记起来,眼前这个人是来他家学启蒙的。也就是说,教她写字是他的责任。联系到她写的这篇大白话文,他觉得自己不得不认下这个学生。这唐贺不是一般的麻烦!换了别人,谁都有可能把她告发出去。这可是灭族的重罪。当然一般人,也写不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来。唔,不过,韩非子真的有写过这样的内容吗?回头去搜罗一些法家学说的文章回来研读一番吧。
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曹操发现自己停了很久没说话,顿时,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从今天起,你每天学写篆书、隶书。我就不多做要求了,每个字写上百遍吧。”
“咚!”唐贺的脑袋砸在桌面上发出脆响。这叫不多做要求了?百遍啊,百遍!不多吗?
曹操大约估计了下唐贺的水平,觉得她字认识得不少,浅显的也没什么好教的。翻出论语,自己拿过一张纸,先抄写了几行字,然后一并递给她。
“且先照着我写的字,临摹吧。至少写到别人能看懂的程度,你这字写得比元让还难看。”曹操说着,又想到开头那句“我认为”,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两捆竹简,放在她面前,“还有文言。好好诵读下《诗经》吧。”
“啊……”唐贺瞪大了眼,好像觉得这情景很眼熟,很眼熟,就……就像发生过。
曹操瞧着她变化的表情,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着拍拍她的头:“你与元让不同。诗经在打仗时没用,可你是女子,不用上战场,所以这诗经还是要背的。”
“不,不是吧?”唐贺抱着两捆竹简不敢相信。她就觉得哪里熟悉,原来是这样。
曹操很肯定地点头:“今日回去的功课就是练习这张纸上的字,以及把你手中这两卷诗经背下来。”
唐贺犹豫地抬头问道:“不会背,怎么办?”
“如果背不下来,你也抄个百遍吧。就像元让那样,直到刻入骨血之中。”曹操轻松地笑道。
唐贺欲哭无泪:害人之心不可有。这是她陷害夏侯俦樗镒颖u南质辣穑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