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叔父,真是厉害!”荀恽趴在桌上,稚气的脸上露出崇拜之色。
陆绩一边提笔算着,一边说道:“据吾夜观天象……”
“咳,公纪,子不语怪力乱神!”刘晔从外边进来,笑着打断他的话。
陆绩停下手中的算学推理,放下笔,与荀恽一同站起来,躬身施礼:“先生好!”
刘晔摸摸胡子,笑着受了两人的礼:“坐吧。”
三人分上下坐好,刘晔面向陆绩,问道:“公纪,你方才说什么事情,会联系到那……天象?待吾与尔等分析一番,破那愚昧之学。”
“军中盛传奉孝叔父铁口直断,前一年算出孙策被刺身亡,如今又算到公孙康送上袁氏兄弟的首级,实在是神人。”荀恽一脸向往地说道。
听了荀恽的话,一贯温和有礼的刘晔忍不住拍着桌子,笑抽了。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这件事有这么好笑?
“子扬先生。”荀恽抿了抿唇,开口唤了一声。
刘晔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停下来,调整了下情绪,但心中还是觉得好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正色道:“凡事有因果。没有根据的胡乱推测,是我生平最厌恶的事。你们俩记下了。”
“是。”两名少年不明所以地回答。
“公纪,且不论天象,你来分析一下袁氏兄弟与公孙康之间的关系。”
陆绩欠了欠身,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推断,边说边瞅着刘晔的表情,见他没有不悦,也就大胆地进行推测。
“……许是一山不容二虎吧。”结语算是点明了重点。
刘晔颇为满意地对陆绩点点头,而后,转向荀恽:“恽儿,你怎么看?”
荀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是心理压力造成的吧。”
“何为心理压力?”刘晔觉得这个词新鲜。
“当危险临近之时,人心不定,会造成恐慌。若是结果是可以预见,越危险就越能激起人心的恐惧,要是危险很快来临,很快结束,倒没什么。可是,奉孝叔父建议停兵驻守于易州,令公孙康心生疑窦。一面害怕我军攻打辽东,一面又不见打来,使他面临巨大的压力,不得不作出选择。比起舍弃自己,自然是抛弃没有关系的袁氏兄弟。”荀恽先解释了下心理压力,随后就联想到了郭嘉这个铁口直断的原因说了出来。
刘晔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叹:“尔等近来进步很大啊!”
“全赖先生教导。”荀恽与陆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刘晔摆摆手。他知道最近荀最近晚上都有按时回家,夜间常常抽空教导两个孩子。就连陈群都私下夸赞两个孩子的进步,并告诉自己,这次归来该把压箱底的绝学拿出来教了,不能藏私了。不然,可就该被人说误人子弟了。
“虚言去了。从今起,我要开始教你们新的东西了。学成了,你们也可以像奉孝那样……咳,当然不我建议你们装神弄鬼,做人还是应当厚道些。”刘晔顿了顿,看了眼陆绩,“当然,公纪你可以继续打着夜观天象的幌子说话,因为这种说法对百姓而言,更容易让他们接受。只是面对有识之士,这种谎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陆绩低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点头:“谨遵先生教诲!”
“这也不是什么术法!最重要的就是消息。”刘晔在曹军军师中,最擅长情报分析,“谁知道的消息越多,得到消息的速度越快,谁就能掌握先机。掌握先机,往往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奉孝,就是做到了知己知彼,才能屡次说中那些事情。”
“子扬先生……”陆绩犹疑地问道,“孙策遇刺身亡,奉孝先生远在官渡,怎么会知道?”
刘晔摇了摇头:“每个人得到消息的方式不同。奉孝的推断过程是什么样的,我并不清楚。但就结果而言,与我个人推测相同。我倒是可以和你们说说,我的推断过程。你们愿意学吗?”
比起郭嘉有来自千耳社的精确消息以及对各人的性格推测,刘晔的消息虽然没有郭嘉那么灵通,但他喜欢从一个的行事作风进行推测,这个人的下一步会做什么事情,因而,每每得出的结论也不比郭嘉差到哪里去。要知道,一个人的性格虽然不难判断,但有这么几种人是不能用性格推断的,比如,君主,比如,谋士。所以刘晔认为从一个人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推断更准确,因为每个人做事时,会不自觉地带上个人习惯,形成一种特定的模式。这样就有迹可循,沿着顺着这个模式推理,得出的结论通常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至少,目前为止,从自身的经验讲,刘晔还没有判断失误过。
两名少年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提笔记下重点,间或提出一两个疑问。
刘晔一一作答,课堂结束后,布置了一个任务:“分析天下各地的诸侯,来推测一下,他们的结局。”
————————————————————————————————————————
“刘表一定会被我军打下来!”荀恽端坐在桌前,嘟囔着。
陆绩翻着从叔父龙井那里挖来的消息,说道:“韩遂肯定死于马超之手。”
“汉中的张鲁这么胆小,应该会投降吧?”
“刘璋这个人太平庸了!可是,益州不好打呢。”
“……”
两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刘晔布置的作业。
荀经过门口时听到他们的对话,才想抬脚进去说两句,就被唐贺拉到一边。
“怎么了?”荀觉得这个时候,是他进去教育孩子的好时机。
“那是刘子扬给他们留的作业。”唐贺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两人下午一回来,就钻进去了。还和我说,他们要学奉孝,一言断人生死。这是门大学问。”
额角抽了抽,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知道那是郭嘉用来糊弄人的,明知道就连厌恶那些讲“天命、天意”这样的东西的曹操,都默认了郭嘉的作法,是因为他们需要营造一个舆论氛围,让天下人都觉得曹军有神明相助。可这不代表,荀希望自己家的孩子也相信这种没有丝毫根据的东西。
“放心吧,恽儿他们知道分寸的。”唐贺扯扯他的衣袖,“公纪一回来,就去找龙井要了各路诸侯的资料。恽儿与他一起讨论了一下午,两人才得出这么些结论来,你就别进去打击他们了。”
荀想了想,觉得以刘晔的性格,其人最恨华而不实,注重实务,应该不会教坏孩子,便放下担忧,拉着唐贺说起另一件事。
“要准备去邺城了吗?”唐贺皱了皱眉,“还是我们把祖父与父亲接回颍川来。听说,友若兄长……”唐贺想到荀谌吐血昏倒的消息,不由担心地看了眼荀。荀谌那就是过度劳累所致,很可能是过劳死的前兆啊。
荀自从知道兄长吐血昏厥一事,心情就不是太好,此刻听到,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若不是袁绍已死,他的儿子也追随其父去了……才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死去。
“文若。”唐贺忧心地望着他。
荀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四哥在邺城经营得很好,荀家已然在冀州站稳脚跟。那里比许昌富庶,杂事也少些。祖父他们年纪大了,不便长途跋涉,还是我们去邺城同住吧。”
“你要辞官吗?”唐贺虽然觉得可能性很低,但还是怀着一丝期望。
荀摇了摇头:“主公很可能会把大本营迁到邺城去,所以……”
所以作为曹操手下第一人的你断没有留在许昌空守的道理,这里让别人坐镇就好了。果然是这样。照她的想法是,若是能早日把荀从这些事务中拉出来,那就不用担心他会有过劳死的一天,更不用担心,哪天曹操突然要来个“兔死狗烹”。
像是知道唐贺的想法似的,荀安抚地拉过她的手,两手交握,低声道:“我不会像四哥那样的。”
这个不是你说的算的。唐贺斜了他一眼,不是太相信。去年,荀累倒的事,她还记得呢。都说,病来如山倒,哪里由得你自己控制。
被她怀疑的视线看得不自在,荀似乎也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道:“眼下不是时机,但我向你保证,天下一定,我就引退。这样可好?”
“……荀家呢?”唐贺挑挑眉,觉得这话不可信。
荀看向书房的方向。荀家后继有人,吾心甚慰。
唐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黑了一半。她记起来,儿子的志向是,做个像父亲一样的王佐之才。也就是说,解决了荀的问题,还有儿子要考虑。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荀提醒唐贺,“而且,恽儿与安儿有婚约在身……”
是啊,就算荀恽自己没这心思,不想当官,估计曹家人也不会放过荀恽这未来的国之栋梁。唐贺沉默了。不是解决了曹操继承人的问题,远离了曹丕兄弟就能把儿子从政治中心拉出来的。因为她的儿子注定要走这条政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