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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这晚,四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各家无不欢声笑语。正所谓,爆竹声声辞旧岁,刚过戌时,街上便想起了忽远忽近的鞭炮声。
守岁迎春之际,各门各户都很少出门,路面上的积雪没到了膝盖,也无人在意。但总有几个巷口与街角,在厚厚的白雪下,深埋着无数具玄青色的尸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雪漫天,世间银装素裹,像是在掩盖悄然旧岁的祸事,来年春日再临,万物复苏,一切又是欣欣向荣的模样,又有谁在意谁在这个寒冬中冻死,饿死呢?
春色到底是迷人,还是惑人。惑的人间忘记冬日寒苦。
可凌姗,却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母亲深埋在雪中的模样。
那天,她听到了母亲踩着雪出去的沙沙声了,但睡意浓烈,她马上又睡过去了。刚过午时,天上又飘起雪花,三人见天气越来越恶劣,越发觉得不安,便连忙出门去寻凌宛青了。
三人分头而行,凌珊顺着东街而走,那时,街上已行人寥寥。飞雪越来越大,落在凌珊身上,越来越重,她喘着粗气,即使运气调息,也渐渐抵不过全身的湿冷。
她眯着眼仰天望去,模糊中天地仿佛连成了一片,她揉了揉眼睛,继续喊着,寻着。不料却突然被绊倒,整个人栽进雪地里。
“噗!呸!”凌珊抹了抹脸,将眼里的雪揉化,回首想看看是什么巨石怪物拦在这小巷中,却不料看到的却是凌宛青被淹没在雪中的模样。
那一刻,凌珊脑中一片空白。她瞪着眼睛,想大声喊,但已经被冻得说不出话,只得咬牙将凌宛青努力扶起,令她伏在背上。她身躯实在矮小,只能拖着凌宛青往回走。
这样的雪天,落得人满脸是水光,睫毛上都结了雪白的冰晶。凌珊满心的悲怆,却流不出泪来,待她将凌宛青扛回潮紫门,她已冻得双唇发紫,脸色惨白,几乎无法走动了。
凌珊颤抖着,挪动着身躯将火盆端到凌宛青窗边,伸手探了探鼻息,回手时神色不变,只是默默运气内力,输送给凌宛青。
这一传,便是半个时辰,待白吴江寄余归来时,便只见倒在水中的凌珊了,她身上的雪化为了水,整个人毫无血色。江寄余以为她死了,差点没站稳。
白吴去寻了大夫,大夫抚到凌宛青的脉搏时,叹息着摇头,虽无外伤,但因在雪中冻了几个时辰,只说若不是身体中有一股热力支撑,早就无力回天。
而凌珊,是过度受寒,又气虚体乏,才致晕倒。
经过白吴与江寄余三日的悉心照料,凌珊才苏醒过来。她睁眼的第一句便是问,娘亲怎么样了?
见江寄余默然摇头,凌珊的双眸又暗了些。
“但是,陈二小姐,今日来了,在夫人屋内。”江寄余道。
凌珊听了,心中自觉安慰了几分。
“你昏睡这三日,夫人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今日她来,还带来了靖家手信,说不宜办喜,婚期延缓。”
他不愿对凌珊隐瞒,即使白吴百般交代。无论要面对什么,他都愿意和凌珊共同面对。
闻言,凌珊让江寄余先出去,自己重新披上那件麻制披风,踩着破烂的布鞋,推门而出,恰好撞见正欲离开的陈玉。
陈玉闻响,循声而望,大雪纷飞,凌珊立于白瓦青房前。
她刚苏醒,面色苍白如月,如脆弱的白瓷,连往常樱红的双唇,都失去了血色。但她的瞳孔深邃依旧,像是夜中星火,发出微弱但坚韧的光芒。
此刻的她,身姿非凡,清秀绝俗,但她蛾眉淡淡的蹙着,神色倔强,但是独立于白雪中的一株傲梅,一身旧衣也压不住她的灵动与清澈。
那是陈玉第一次,发现凌珊这么漂亮。
是与她截然不同的美。
“姐姐。”凌珊面不改色。
陈玉眼光闪烁,瞥向别处,不语。
“母亲病重,靖家延缓婚事,你不觉得很巧吗?”凌珊问。
“我并不觉得。”陈玉回。
闻言,凌珊冷笑一声:“姐姐,你到底是愚笨,还是在骗自己?”
“你说什么?”陈玉不悦,总算扭头对上她那双眼眸。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靖家并不想迎你进门。他们辱我门派,你不听,他们伤我母亲,你不信,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凌珊神色凌然,竟让陈玉生出几分怕意来。
“我,我看你,你是疯了!大夫说了,母亲是因寒气入体,她本身体就不适,和靖家有什么关系。”陈玉道。
她向来伶俐,怎会不知道凌珊的意思。又怎能感觉不到娘亲在雪地中晕的蹊跷。
只是。
只是。
这潮紫门,冬来寒的彻骨,夏来闷得郁结。菲食薄衣日日愁,贫病交加天天忧。
潦倒的日子就像一场暴风雨,令人无法抵挡而只能日渐摧残。
她实在是不愿再回头了。或许这普天之下的万千家族中,也会有跟她一样的人,不畏耻辱与流言,攀附高枝富贵。一朝失义,后世繁华。总有人要做出改变。
她在靖家虽还未得权势,但是她却认为这是韬光养晦的时机。这一生,她不要爱,不要名,只要安富尊荣。
到底有错吗?
她看着正义凌然的凌珊,单薄的令她有些心疼。但是她却终究说不出一句关心的话来。
“姐姐,今日我对着天地发誓,如果我查出这件事与靖家有关,此仇不报,我的凌字,倒过来写!”
凌珊掷地有声,苍茫之间,那挺拔的身姿,竟有了神韵。
“娘亲最怕冷,却要害她于白雪中……”凌珊喃喃。“姐姐,你到底姓靖,还是姓陈?”
这一问,令陈玉胆寒,凌珊的神色吓得她后退了几步。
陈玉不敢再久留,甩袖而逃,只留下一言:“疯子!”
凌珊默然地望着陈玉离开,继而看向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两人。
半响,是江寄余先开了口。
“姗姗,先回屋吧,太冷了。”
凌珊不听,问:“哥哥,三叔,娘亲……大夫怎么说的?”
“时日不多,姗姗,莫要,太伤心了。”白吴吞吐,最后竟哽咽了。
“我再用内力给她疗伤。”说罢,凌珊转身欲走。
江寄余连忙拦住她,道:“珊珊,夫人不是习武之人,她的身体太过虚弱,此时你的内力反而会伤了她的根本。”
闻言,凌珊终于抑制不住,伏在江寄余胸前大哭起来。
江寄余心疼地环抱住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因为这件事,他看的比凌珊更明白。
自那日起,凌珊再也没有笑过,每日守在凌宛青床前,愁容满面。直到立春,连最爱吃的春饼,也吃不进去。
当晚,凌宛青呼吸减弱,家家欢声笑语,一束又一束烟花又在空中炸开,正当烟花停歇之时,一个人敲响了死气沉沉的大门。
是沈代亦。
自停课来,确实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轻声问凌珊在否,见江寄余点头,又见屋中昏暗无比,决定只递出了手中的药瓶。
“此乃我家救命丹药,还元丹。因要用到四时的珍稀药材,一年制出一颗。你拿去,或许有用。”沈代亦颔首,说完便欲离开。
江寄余连忙叫住他,道:“沈公子,还元丹如此珍贵,你就这般送于我们,是否有难言之处?”
沈代亦沉默地摇了摇头。
江寄余见他如此神色,刚想再说什么,不料又被一人打断。
“看来今日雪中送炭的人,不止我一人啊。”
两人均循声而去,就见靖川行挺着身子,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一个老人。
靖川行在江寄余面前站定,身后的小厮连忙递上一个木匣。
“此盒两层,上层我家最珍贵的七种丹药,下层有二十八种珍稀药材。”说罢,靖川行转身,对身后的一长须老人使了使眼色。
“这位是林大夫,曾经是圣上膝前的御医。怎么样,算不算雪中送炭?”
江寄余有些意外,问:“靖公子,你此番心意,尊母可知?”
靖川行聪慧,知晓他的言外之意,道:“放心吧,我是偷偷来的。而且我也说服母亲也松口两家婚事了,现在不过是延缓而已。你与凌珊说,我与她是一边的,让她别忘了,我可是答应过的,我一定帮她。”
这一番话,听得江寄余心头有些酸意。
但无论靖川行此行的目的,凌宛青如今已药石无医,还不如信任他试试看。
“那就请林大夫进来看看。”江寄余侧身,迎了大夫进屋。
“嗯,那我也不便多留,改日再来看看凌小姐。”沈代亦突然道,不等江寄余挽留,便匆匆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靖公子呢?是否要进来一坐?”江寄余问。
靖川行摆手,道:“不必了,我也是偷跑出来的。哦对了。”
靖川行说着,将长袖一挽,露出手臂上挂的铜绿布包。
“今日立春,除旧迎新,劳烦你把这双棉靴送给凌珊。”
江寄余默然,静静地接过来。
“她现在一定悲痛,你过几日给她亦可。”靖川行道。
“好,靖公子真是,有心了。”江寄余淡道。
“非也,非也。江公子,我以前行为举止多有不敬,望你宽宏大量,莫与我计较。”
江寄余颔首,道:“旧日往事,皆为序章。”
“说的好,要不从此,你我二人兄弟相称。我与凌珊年级相仿,我便叫你江兄,如何?”靖川行拱手道。
江寄余莞尔,亦拱手回礼。
靖川行满意一笑,又道:“凌珊性子倔强,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江兄请尽与我讲。”
“多谢靖公子挂怀。”
“小事。”靖川行一笑。“那我就先走了,你多安抚凌珊,莫要让她太伤心了。”
见江寄余点头,靖川行才随着小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