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悔为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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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皇家与民共乐的夜晚，竟是这样收场，实在令人唏嘘。而罪魁祸首，还被淹没在刀剑中，不得脱身。

人群尖叫着四散而去，馨槿被无数人推搡着，一时与江寄余分散了。她垫着脚尖，到处张望，却怎么也寻不到人。

江寄余是被推搡到远处了，人潮汹涌，唯有他一人在逆行，他紧紧盯着城门前渐远的身影，想立刻飞身去帮凌珊，奈何在这拥挤的人群中，身上运不了一点力。

突然，他感觉一只有力大手落到肩上，他顺势望去，一个略高他一些的中年男子站于他身旁，这人身姿挺拔，下盘稳健，傲然矗立。只见他缓缓开口，声音只入江寄余之耳。

“你很想救她？你认识她？”

江寄余一听便知此人身手不凡，他内功轻盈无比，似如流水平稳又有寒意外露，深不可测。

“是，前辈，她是我的妹妹。”江寄余如实，余光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此人面部僵硬，皮肤紧绷，脸色黝黑，但脖颈处却发黄，像是易容术。

“呵，我可不曾听说陈亦明生了一个儿子。”

江寄余道：“在下父亲名江九川与陈二叔结拜，在下是来宜安投靠潮紫门的。”

闻言，男子嗯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是江九川之子？”

他的言语中带着讥笑，令江寄余平白生了些慌意。

“是……”

“我不信。”男子冷笑一声，又道：“你还是需证明是她的哥哥，或许，我可以帮你救她。”

江寄余望着远处思忖了一会，缓缓道：“凌珊非陈二叔与凌夫人所出。”

江寄余感觉握紧他肩膀上的大掌紧了紧，才听那人道：“看来你们确实关系匪浅。今日，老夫就帮你一把。”

听到这里，江寄余已经隐隐猜到此人的身份了。

“你因经脉尽断而失去内功，老夫可帮你恢复一些。撑住了。”

说罢，那人一个颤气，便竖指往江寄余背上竖几个穴位各重点了三下，江寄余突感身内有热气汹涌。接着，那人突然握住江寄余的左手，借着人潮之势，将他换了个位，令江寄余与她面对面。

只见他又竖起双指，分别往江寄余的胸前暗点了五下，又握紧江寄余双肩，猛地滑到关节处，只听咔嗒一响，江寄余疼得双耳尖鸣。

江寄余只觉浑身如针扎般，仿佛每一寸神经都被撕裂开来，他紧握着双拳，冷汗直冒，却不发一声。那人见状冷哼了一声，道：“能忍自安。不错。”

“多谢前辈……愿意救我和姗姗。”他咬着牙说道。

“哼，先忍下最后这一下再说吧！”

语毕，他竖掌而立，在胸前瞬间气势，直直朝着江寄余的腹部打去，那一刻，江寄余只觉天旋地转，眼睛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但他立刻逼着自己回神，本能地运气调息，这一下，令他痛如撞钟，呕出一口血来。

那人见状神色一凌，连忙扶住他，帮他运功疗伤。

“你不要命了，为何动力？”他有些讶异。

“咳咳……”江寄余黑着眼咳了几声，道：“我不能晕过去，否则便是辜负前辈，更是辜负姗姗。”

“呵。”那人虽还是一副嘲弄模样，但眸中却有欣赏之色一闪而过。“你现在感觉如何？”

江寄余吞咽了一下，将喉中的腥甜味压下，敛眸静静感受起身体各处的变化。

痛感在逐渐减少，呼吸也慢慢顺畅了许多，各处关节也松弛了许多，他有感觉，自己浑身的经络已经开始畅通，各处穴道也可以运息走位，他确实，恢复了不少！

当那男子一收力，江寄余突觉身躯轻盈，双耳清明，连远处凌珊逐渐急促的呼吸声也能闻。

他大喜不已，连忙后退一步躬身施礼：“多谢前辈相救！”

那人一笑，只听咻一声便化无形与人群中，江寄余大惊，那人的声音此时就踏风而来，笼罩在他的四周。

“你若不能把凌珊救出，老夫便杀了你和你师父。”

江寄余身形一颤，但此时已不容他多想，因为凌珊的低泣声入耳不绝，他只立刻腾空而起，踏着人潮往凌珊飞驰而去。

而那凌珊，早在他疗伤之前便已体力不支，那时，当她再撂倒一人时，她已听到城墙之上竖起长弓，数十支长剑直直对着她，恰时所围侍卫渐渐散开，将凌珊暴露在弓箭之下。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凌珊将铜笛再次放于嘴边，运功而吹响，顿然身边之人均蒙耳低泣，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不能自拔。

那城楼上的人也受乐曲影响，所射出的剑均擦过凌珊身边，愣是一箭未中。

这时，覃束突从人群中拔地而起，他将衣角撕裂塞入了耳中，使出了浑身之力才抵住这乐曲干扰。

覃束的长靴上绑着六枚飞刀，只见他迅速抽出飞刀，唰的白光一闪，就是一刀，又在宫中转了半圈，又刺一刀。

凌珊见状，连忙将铜笛脱口，翻了个跟头利用鞋底坚硬处将飞刀挡下。

“你以为就你会暗器！？”凌珊侧身斜望，身形稳健，右手一抬便接住身后呼啸而来的箭矢。

那箭矢速度极快，擦的她手心滚烫，但她神色不动，顺势将手中的箭用力掷出，速度之快，甚至拖出尾迹，覃束一时反应不过，虽已及时躲避，却还是被擦伤了手臂。

凌珊一笑，刚想说什么，却听弓弦突然齐齐震动，长箭如流星从高处倾泻而来，凌厉的气息划破空气，只朝着一人而去。

而那人，不过豆蔻少女，她披发高傲，眼神炯炯，丝毫不惧。

“今日，我便要跟你们，打到底！”凌珊厉声大呵，继而旋身起势，扎起马步，敛目用尽气力，再使出了那一招。

“破浪掌。”

这一掌，破的是万里之外的巨浪，破的也是划过夜空的箭矢。于是，银色飞星本如长龙飞驰而来，却突然像是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巨墙般，均直直垂落。

而凌珊，也终于因这最后一势，到了强弩之末，她急促地呼吸着，缓缓跪倒在地，不能再动。

“千江迢迢赴东海，白浪涉水弄天涯。有君独立礁石上，破潮东极十三川。”凌珊喃喃，望着眼前箭矢滑落如银河流淌，突然笑了出来。

“外公，你说我笨，可是，我还是使出来了对吗？不就是‘破浪掌’吗？也没有多难……”

唉，我也不想再挣扎了。

她想。

唯一遗憾的就是，她还未踏入江湖一步，便命殒于宫门前了。这道宫门很沉，很重。它就像人世间所有规则化成了形，似乎能锁住天下所有人。

就像她脚上的铁链，坠得她飞不高，也飞不动了！

没意思，人间挺没意思的。

她就这般沮丧地想着，缓缓阖上眼眶。

前有弓箭长鸣，后有银甲逼近，但她，却隐隐听到了钟盈急切的声音，透过人间喧嚣破空而来。

“不！快躲开！”

这一声，令她打了一个激灵，下一秒，她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那人罩着她纤瘦的身躯，背受箭刺之痛，一声不吭。

凌珊愣了愣，抬头一看，便见晏宁嘴角含血，温柔地看着她。

“哥哥说过了，不会再让你死第二次。”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便敛目侧身倒下。

凌珊呆呆地望着，直到听到那咚的一声，她才恍若回过神，大颗的泪珠霎时间凝聚在眼眶，下一刻便顺着脸颊颗颗滑落。

“哥哥……你怎么，这么傻！”凌珊骤然握住晏宁的手，大声地喊着。“我不值得你救我，你是皇子啊！”

晏宁眯着眼，开合着双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背上的痛令他浑身发麻，连呼吸也不受控制。

凌珊连忙凑上前去，才听见他的低语。

“你值得……安宓。”他缓缓道。“对不起，我没有救你，我躲在了柜子里，看着你被母后掐着脖子灌下毒药，却不敢打开柜子，救你……”

闻言，凌珊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泪珠都忘了落下，那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一直被她逃避的记忆，轰然冲进了她的脑海。

“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那天的雷雨，好大，仿佛要浇湿整座玉阳宫。此起彼伏的雷声，已经压了东方晏宁很多年了。因为随之而来的，总是东方安宓的惨叫声。

钟盈一手掐着东方安宓的脖子，一手将手中的毒药狠狠灌进她的口中。东方晏宁躲在柜中，目睹了整个过程。那时他和安宓在玩伏匿，他总是躲在柜子里，怕安宓找不到，钟盈不知道他在那，没有人知道他也在那。

甚至他自己也忘了。

从此，他害怕夏夜的雷声，害怕钟盈。亲眼看到母亲弑女，他感觉一切都崩塌了，他只能胆小地蛰伏在宫中，即使他是万人敬仰的永王，也摆脱不了心中的阴影。

可是，后来，后来。

安宓居然没有死，还与他相遇了。而且，变得那么坚强，仿佛什么也击不垮她。

如果，连安宓都如此勇敢，那么他再无理由怯懦。

那一刻，他只觉得这是上天给他赎罪的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安宓被害了。

“只是……哥哥，只能护你到这里了。安宓……”

“嗯……”凌珊痛苦着，连连点头。

“还是做回凌珊吧，不要做被牵制的安宓。”他含着泪，伸手轻轻抚摸着凌珊的脸颊，眼中尽是不舍。

“若可以，剪断风筝线，飞远吧。”

他哑着嗓子地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手掌缓缓垂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