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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钟盈在书房中执笔批阅奏折,神情专注而坚定。
宫人们自午膳后便进屋换了两次蜡烛了,待第三根细烛点燃,灯罩再次缓缓放下,她才感觉眼中的酸涩之意。
“来人。”她暂且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唤了一声。
一个年级略长的婢女从门外俯身进入,她便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罗英。曾经也和赵喧在未央宫中共事过。自赵喧失踪后,她便成了掌事宫女。
钟盈问:“今日皇上在哪个宫歇息?”
罗英道:“在九宸殿中,但是听人来报,从夹城出宫了,想必还是去了宋姑娘那处吧。”
闻言,钟盈带着些讥讽的笑意。
她曾以为,东方亘最爱的人是葛素研。
葛素研是东方亘的堂姊,与之青梅竹马,共同扶持长大。此女才华横溢,雍容华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的美丽不只是外表,更是一种脱俗超然的气韵,令她言语举止间都能流露出非凡的风度。
而她的儿子东方晏辰如她一般优秀。自小便展露君主之能,聪明强干,无人可比拟。
就是这样的葛素研,才令钟盈受尽万千宠爱也夜不能寐。自己比葛素研矮了一头便了,晏宁比晏辰更是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这样发狂的嫉妒与不安令她最终想了一个最狠也最简单的方法扳倒葛素研。
那就是陷害她杀了安宓。
当东方亘认下凌珊的那一刻,钟盈以为,葛素研或将威胁她的权位,如今她才知晓自己是如此的多虑。
东方亘亲自到陪葬陵中看望葛素研,却被她饱受风霜的面容吓了个半死,在他眼中,葛素研青丝不在,白发满头,皱纹横长,苍老无比,与那民间劳苦的女子并无两样。
他与葛素研相顾无言,八年的分隔令他们再也无法与对方共情,最终以东方亘悻悻而归告终。
葛素研也道,在这皇陵之中,如同青灯古佛,她早已习惯,只求东方亘日后还她一个清白,让晏辰后半生无忧,她便满足了。
然而东方亘口上虽恳切答应,回宫后还是将彻查当年之事交给了钟盈,自己还是日日从夹城随意出宫,去找宜安第一花魁。
如今看来,这皇室哪有什么情爱?再美的花也有看厌了的一天,再妙的诗也有读倦了的一日。
后宫之中,锁的都是相似的人。
但钟盈与其他妃嫔不一样。
钟盈从第一次帮东方亘批阅奏折时,就展示出处理政事的才华与胆识,干政的过程令她逐渐明白,这皇帝,还不如自己来当!
故而,东方亘去哪儿,在哪儿,她早已不在意了。
相反,皇帝的荒淫无度,更衬得她勤政爱民。要令朝中各臣为女子的能力折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下,她却做到了。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疲劳一扫而光,又焕起生机。她转而看向窗外,问了一句:“几时了?”
罗英想了想,道:“回娘娘,两声锣敲了已有些时辰,想必快到子时了吧。”
“嗯……”钟盈又看了一眼高高摞起的奏折,道:“本宫有些饿了,倒是想吃碗桂花圆子。”
“娘娘,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一会儿让想儿给您端来。”罗英道,见钟盈摆手,才敢缓缓退下去。
钟盈又潜心于眼前的奏折中,烛火摇晃,眼前的字仿佛会跳动一番,令她渐感疲劳,恰时,远处传来三声锣响,又令她醒了醒神。门外响起吱呀一声,她便知晓是想儿端桂花圆子来了。
“端过来,不必行礼了。”钟盈头也不抬,直接招手示意。
想儿端着圆子,悄然走进钟盈,放到她的书案上,一股桂花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令钟盈食欲大涨,她直接舀起一勺便直接往嘴里送去。
暖意顿时流淌到腹中,令她立刻舒服了不少。将笔再次放下,她将小碗端起,正打算再吃一口时,心下没有缘由的有些忐忑。
站在她身边的想儿从进门就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她突然意识到周遭静的可怕,令她有些发怵。
“娘娘。”
这熟悉的语调一出,惊地钟盈一声冷汗,她手上一松,那碗圆子调到地上,小碗摔成好几片。
这样响的动静,门外却没有人进屋来查看,当响声消逝,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你,为何突然闯入我宫中?”她缓缓抬头,颤颤巍巍地看向凌珊。
凌珊偏了偏头,将双手抱在胸前,嘲道:“你不是我母亲吗,我来找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钟盈眼珠往门外转了好几回,不动神色地将椅子向后挪动,试图离凌珊远一些。
这未央宫中她早已加派了宫内最强的高手护卫,这凌珊几日不见,难道武艺又精进了?她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围,就这样走到她面前,实在令她心惊肉跳。
“你要干什么?本宫不是与你约好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约好?馨槿姐姐在哪里?我去了浣衣坊,她根本不在。我看你才是不守约定,非得要我来提醒你。”
钟盈自知处境危险,但依旧试图与凌珊对峙,她道:“等到时机我一定会放了她,不会为难她。”
凌珊道:“时机?什么时机?我怎么相信你?赵喧对你忠心,对你的事一字一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为你做了事,还要被你杀死,你今天不放了馨槿姐姐,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钟盈一时哑然,但见凌珊步步逼近,她立刻站起退让,急道:“杀了本宫,这洛华怕就要姓靖了!难道靖家那些狗贼就能履行你的约定?!”
“我只要你告诉我馨槿姐姐在哪里!”凌珊扬声,一掌向右侧拍去,不远处的那窗户应声炸裂开来,吓得钟盈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下一掌,对着的,可能就是你的脑袋了。”凌珊眯着眼,看着钟盈。
钟盈此时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她知道,自己如今还能和凌珊谈判,无非因为赵馨槿的命在自己手里。凌珊突然如此急于找到赵馨槿,令钟盈马上猜测是否是靖飞翮在背后推波助力,要她揭发当年之事。
想到这,她立刻冷静下来。
“可以,本宫杀你一次,你也可以杀本宫一次,本宫无怨。不过,本宫若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你的馨槿姐姐了。”
闻言,凌珊皱着眉沉默不发。
钟盈又道:“我确实想放了赵馨槿,但是担心你出尔反尔,才决定等你离宫后才放了她。”
凌珊耳朵抖了抖,问:“离宫?”
钟盈点头,道:“你不是想离宫吗?本宫想,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实现你的心愿了。”
凌珊没想到钟盈还憋着一招,心中开始思忖起她话中的真假来。
“你不必不信。”钟盈渐渐恢复平静,又是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道:“本宫比你还希望你不要再待在这宫中了。”
“那很好,既然你不希望我留在宫中,我到时候就非要留下来。”凌珊将计就计,将跟前的椅子翻转过来,顺势一坐,好整以暇地望着钟盈。
钟盈见状,心想这凌珊本就是自由性子,又怎么会甘愿留下,她立刻意识到,凌珊一定有要求。
于是她单刀直入,问:“你想要本宫为你做什么?直说便是!”谁让自己有把柄在这小畜生身上呢?她恨恨地想。
“既然你真的打算放了馨槿姐姐,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要为我做,否则我不会轻易罢休。”凌珊说罢,将手掌往案上一拍,那竹笔便旋转而起,她未看一眼,望空中伸手一抓,便将把笔紧紧握在手中。
“我要你立一纸万代江湖令,将你对我做的恶事与承诺写在江湖令中,如果以后你不守诺言,任人为亲,昏庸无度,以权谋私,黑白不分,那么将有人将江湖令一召天下,无人能服你,我武林侠者千千万万,遥看你高居庙堂是否真的能是一位明君!”
她一语铿锵,掷地有声,当话语一落,隐在门外的江寄余微微勾唇。他令凌珊背下的每一字,她都努力记住了。
果然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而屋内的钟盈早已被凌珊的这一席话镇住,良久都不发一言。
凌珊见状,将笔递给她,道:“你不是对自己很有自信吗?你敢不敢写?”
钟盈立刻回神,道:“此令一出,本宫岂不是被你们这群莽夫捏在手中,你把本宫想的这么蠢!”
凌珊道:“这你大可放心,江湖令不会放在我手中,会交于武林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他绝不会轻易动用江湖令,这件事,只会有我和他知道。”
“你如果立令,我定会出宫重回江湖,不会在宫中威胁到你。”
钟盈又道:“你性情不定,我如何信你?”
“靖飞翮今天找过我,她告诉我,我娘亲在她那里,她用我娘的性命威胁我说出真相。”凌珊突然道。
闻言,钟盈忍不住屏住呼吸。
“但是,我选择悄悄救出了娘亲。”凌珊一笑。“是她,让我想到了,是否决定将真相昭告,不应该取决于靖飞翮,也不应该取决于我,而取决于天下的人,取决于你的所作所为。”
当听到这里,钟盈对眼前的女孩,竟隐隐多了几分敬畏与忌惮,对于自己的身世之仇,她竟然如此理性。
她知道凌珊和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在钟盈眼中,凌珊若想选,一定会选择保全自己的母亲而揭露真相。但是她却选择了隐瞒,算是先表露了最大的诚意。
她一时不知是应该感到欣喜还是悲哀。
欣喜凌珊根本不在意她的心狠之为,悲哀也因此。
而这江湖令一出,将预示着钟盈亲手在万民中暗藏起一支反抗自己的正义之师。但无论如何,为稳住眼前人,相信她才是最好的做法。
“好,我立。”钟盈蓦地开口,语中竟听不出一点无奈,反而有些坚定之意。
“天下人为我作证,我虽不是一个好母亲,但能做一个好君主。”
说罢,她接过凌珊手中的笔,从一旁抽出一卷长宣,当她笔尖落下,破晓了纸张的寂静。
她的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回忆起自己杀害凌珊的一点一滴,用精细的字迹填满了白纸。当写至一半时,她突感心痛,这是从未有过的,她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凌珊,又马上转回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之意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如果,她没有做过这般违逆天道的弑女之事,她的安宓应该会很亲她吧。安宓如此聪慧机敏,眼界开阔,如何不能成为她最骄傲的孩子呢?
还有晏宁……他是因亲眼见自己的恶行才变得越来越懦弱的,如果她耐心开导,想必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孩子啊。
可是如今,她还未生一根白发呢。
怎么就失去了两个孩子了呢。
她便如此想着,当最后一个字悄然落下,她的眼角的泪水也跟着滴落下来,晕开了最后一个字。她有些慌张地拂去泪水,继而拿起玉印,迟疑了一会,还是盖了下去。
凌珊并非发现她的端倪,只将那宣纸卷起,又将腰间的虎皮黄玉笛拿出,将卷纸插入其中。
当有笔墨又有信物,这才是真正能号召天下的江湖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