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四九城,空中满是璀璨的烟花,点亮了黑漆漆的夜色,映衬在一张张嬉笑欢颜的脸上。
董舒天摸了摸口袋,那张便签在口袋里时间放得久了,折起的边上已经有些起毛。
“小青,怎么不去放烟花?”董舒天走到站在门边的董青身边问道,在院子里一群大大小小的人们正嬉闹着,不时有焰火被点燃飞上天空。欢快的除夕夜里,就连年迈的董家老太爷都兴致勃勃的坐在一旁看着儿孙们止不住的微笑,只有董青斜斜靠在门边,看着漫天的焰火发着呆,找不到一丝过年的快乐。
“不去了,灰好大,会弄脏头发。”女孩随口说着,眼睛却依旧看着夜空的灿烂,一刻也不舍得错过。
董舒天笑道:“不开心?”
女孩摇头,却没有否认。
“有个礼物送给你,你肯定会很喜欢。”
“是吗?”董青淡淡的答,这才转过头来:“是不是子弹壳做的项链?”
“不是,再猜猜看?”董舒天的手伸进口袋,并不掏出来。
“猜不出来,”董青似乎有心事,“和董林叶的礼物是一样的吗?”
董舒天忍不住叹气:“小青,你还不能原谅林叶,她那时候年纪还小,都过去这么久了。”
“没有啊,我和她很好啊。”董青微笑,脸上没有一点怨恨之意。
“算了,当我没说,”董舒天意兴阑珊的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放在了董青手上:“这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特意从江南转了个圈带回来的,要是你喜欢的话,就不准再摆着臭脸让大家都不开心。”
这两年董舒天明显的感觉到董青的变化,虽然从外表上看,董青还是从前那个董青,照样对人很有礼貌喜欢微笑,可是他知道董青变了,变得很陌生。
她的脸上笑容依旧,可是这个笑容再不是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这种笑很冷,只是为了需要而流露,在不需要笑容的时候,它能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她变得不爱说话,再不会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也再不会和家里的兄弟姐妹分享自己的快乐哀伤。永远是淡淡的远离,徘徊在一个人的世界,她悄悄锁上了心里的门。
“这是什么?”董青看着手中折好的便签,仿佛猜到了什么,迟迟不肯打开,晶莹的眼眸看着自己的堂哥。
董舒天说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哦,”董青的回答还是那么平淡,可董舒天能够听出,这平淡中带着悸动,尾音已经开始颤抖。
“我我去后面看,好吗?”董青想了想,询问道。
董舒天点点头:“要快点回来,一会爷爷要发红包了,你不在的话大家会不高兴的。”
“嗯”
董青远远的应着,人已经走到屋子里,正穿过堂屋快到中院。董舒天看着堂妹的背影,心里满不是滋味,自己做的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那个小子
和前院的热闹相比,后面的的院子显得格外凄清,董青寻到最熟悉的树下,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的把捏在手中的便签捧在掌心。深深的呼吸着,慢慢的打开,时明时暗的烟火映照下,上面是她最熟悉的字体。
这是一张乐谱,写得很潦草,有几处涂改的痕迹,在它的最下面一个小小的签名:安然。
只要能够远远这样看着你,看着你
就算伤心心里还是好想你,好想你
只要能够这样静静陪着你,陪着你,陪着你
就算分手还是选择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好希望整个地球就剩下我和你
我就能勇敢的说我还爱你
我好希望我会忘记说这再见的身影
我不再回忆、也不再伤心
董青怔怔的看着,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滴滴点点落在纸上。女孩慌张的仰起头,任由泉涌的泪伴着早春的寒意顺着修长的颈脖流淌着,最后在胸前消失,湿透了温暖的内衣,也湿透了滚烫的心。
安然
女孩弯下腰去,无声的chou泣着,晶莹的泪珠悄然无声的落在地上,没有激起半点尘埃。
“小青,要到时间了,出来吧。”董舒天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女孩慌忙的擦着泪水,却不小心把手中单薄的纸又弄湿了一大块。
“来了。”
董青用衣袖轻轻的擦了擦纸上的泪痕,再小心的放进怀里,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贴着温暖的胸膛,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擦擦脸。”董舒天看了看她,递过来一张纸巾。
“眼睛都有点肿了,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董舒天开着玩笑,董青只是专注的擦着眼角,仿若未闻。
“他现在好吗?”快到中堂,女孩忽然停下脚步,仰头问着堂哥。
董舒天眨了眨眼,一副无奈的表情:“还不错吧,我说你们两怎么都一样的口气?”
“哥,一会陪我说说话好吗?”董青央求着。
董舒天暗叹,董青有多久没有对自己这么亲热了,真的记不起了,也许是小学的时候?
“好,不过你不准哭,不然我肯定要挨爷爷的教训,他最疼你了。”
“嗯”
董舒天的来访,给安然本已经平静下来心带来了一丝微澜,这动荡的起伏一直到大年初三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每一个新年,都意味着又度过一个年头,孩子们长大了,年轻人成熟了,老人们更老了。安然的新年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宅,一样的每日看书写字,闲来坐在窗前看春天的雨,按时吃饭深夜入眠,陪父母每日闲聊几句,跟着他们走走亲戚串串门。
今天的新年既无忧,也无喜。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正月初六,安然的年差不多算是过完了,该拜的年都拜过了,该说的吉祥话已然说到麻木,红包也拿了不少,夸奖赞誉的话听得多了变得毫无感觉。这个新年里,他也有开心的事情,这是关于两个老人的,一个是他的爷爷,一个是他的老师。
由于这两年安然家财富与日俱增,父亲的兄弟姐妹间比前世和睦了许多。安然记得从前,因为赡养老人的问题,父母几兄弟差点反目成仇。安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四个兄弟还有两个妹妹。在农村女儿是不用承担赡养老人责任的,这些是儿子们的义务。
其实古话说养儿防老是不错的,这句话在二十年后的中国一样有效,中国的老百姓们说到底,万一老得无法工作之后能够依靠谁?只能是靠自己年轻时攒下的积蓄,没有积蓄的就靠儿子女儿。
养儿防老是不错,可多子却未必多福。如果只有一个儿子,那无需讨论也不会争执,他会很自觉的赡养父母,可要是儿子太多了怎么办?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一多是非便多,就算儿子们不想因为赡养父母的事情争吵,媳妇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无关为人品行好坏,只是人性的劣根。
安然记得,在前世的此时,父亲几个兄弟差一点闹得天翻地覆。说起原因来很搞笑,只因为一根扁担
大年初一,安然的叔伯兄弟们在爷爷奶奶家团团圆圆的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小叔叔看见墙角有一根扁担,便顺手拿回了家去用,结果被老二婶婶看见了,当天晚上的床头风吹个不停,细数了小弟这么多年里,享受到了多少他们一家没有享受到的好处。
初二的夜晚,一家四兄弟坐下来聊天的时候,二叔开始爆发,指责小弟只知道沾父母的便宜,不知道多尽些孝心,于是一场大混战开始,小弟又攀上了三哥,说三哥学历最高,竟然读完了初中,比他多花了不少钱;三哥最后找上了安树,说几个兄弟就只有他最占便宜,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运气好,当兵分配了工作,而剩下三个由于时间问题,到退伍的时候国家已经不分配工作了。总之是污七八糟,大事小事甚至穿开裆裤时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闹到最后差一点上演了全武行。
贫穷家庭中的悲哀永远都说不完,小到一针一线,都可能引起一场口角。
和记忆中完全相反,今年本该吵得轰轰烈烈安树四兄弟,今年却是团结和睦父慈子爱,开开心心的过了一个完美的新年。原因很简单,在过去的几年里,安树拿了不少钱给弟弟妹妹们去发家致富,二叔承包了不少出门打工人家的田地,成为了乡里出名的产粮大户;三叔雇了几个妇女,放养了千只蛋鸭,每天光卖鸭蛋就要收入上百块钱;小叔叔在安然家借了三万块钱跑起了运输,在村里最先盖起了新楼房。
家里有了钱,兄弟姐妹之间谁还会计较什么一根扁担两根棍子,就算是你搬走一张桌子,别人也会视而不见,大不了背后嘀咕一声罢了。再说有钱了之后,那破桌子请你来搬还不愿动手呢。
安然很高兴,比自己因为日经指数的狂跌到现在进账两亿多美元还要高兴。家和才能万事兴,亲人永远都还是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除了极少丧尽天良之徒除外,谁家的兄弟姐妹不希望大家都和和睦睦的?
第二件开心的事情,是安然看见了李老师脸上的笑容。
李云飞回到了江北居住,不再是一个人孤身住那个破败的小院。有儿子媳妇的照料,有孙子孙女的欢笑,重新回到音乐学院任教的老师,似乎焕发出人生的第二春。
在去老师家拜年的时候,安然看的出老师的起色比前几个月更好了些,脸上红润得很,再不是挂满了孤独和忧伤,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享受天伦之类颐养天年的幸福老人。
能够弥补身边的遗憾,男孩很有成就感,做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如让身边的亲人开心快乐重要。
带着新年的快乐,正月初六的夜晚,宅男安然的目光暂时离开了身边琐碎的幸福,重新聚焦到遥远的未来。
拿着笔铺开纸,他迟迟无法开动,现在他要写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也许可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
他有一周的时间来完成一份稿子,一份可以影响到某位领导人的书稿,而最终会影响到的将是一个民族的轨迹。
这是陈迹云的期望,陈副总理的秘书将在一周之后赶到江南,亲手来取那份出自一个高中生的手稿。
新札副总理陈迹云分管的是金融商贸,还负责质检、海关、工商管理、旅游等工作。对于这些尚显得有些陌生的全新工作,这个便宜干爷爷自然不会放弃压榨安然这位盖世天才的打算。不过这一次陈总理很好说话,并没有指定安然要写些什么,就针对他分管之内的工作随心所玉的乱写就行。这也是陈迹云和安然之间的默契,相处两年多的一对宝,把对方的脾气个性都摸得烂熟。
安然对陈迹云电话中的最后一句话很无语,那个不搭调的糟老头,竟然冒出了那么一句:“要是写的好,我就给你到董家去说媒,把小董青帮你抢回来。”
安然的第一反应便是“啊呸!”,可惜口水还没喷出去,电话就被老jiān巨猾的陈老头挂断了。
写点什么好呢?安然苦苦的思索着,一边想一边打着草稿,天马行空的乱写。
金融、商贸和质检海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凑不到一块的事情?好吧,实际上是凑得到一起的,安然的质疑不过是泄愤而已。
写一份关于对未来预测极准的稿子并不难,安然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但是这份稿子要不要牵涉到太多的未来,男孩很为难。
这一份东西必定不会只是陈迹云一个人看的,当然这个前提是要写的好,如果写一篇通篇废话的玩意上去,嗯,这一定没有人回去关注,可是安然可能这么做吗?
货币战争?安然写出了一个标题,想了想又把它擦掉。金融战争与其说是讲金融行业的书,倒不如说更多像是一本传奇小说。不过虽说这本书里面未经考证的东西不少,对两次世界大战的分析有失偏颇,但言简意赅,很能发人深省。
再想了想,安然还是写下这个名字:货币战争。
这个名字很打眼,就像每一本网文需要一个吸引眼球的名字一样,男孩希望自己这篇文章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能给未来的中国带来好的影响,是以还是先征用过来。
名字虽然借用了,但是两本书内容却是很大不同。
“美元正是“刀”,一把悬在世界各国头上的利刃,美元刀是美国的货币武器,“刀落之处”,必是财富浩劫,且无一幸免”
安然并没有太多的渲染罗斯切尔德家族的发家史,而是先借用了美元刀作为文章的开头。他写的很慢,几个小时才写出不到三千字,原书中很多对现在没有什么作用的内容大部被省略了,重新加上自己对未来金融的理解,再掺杂更多人的见解。安然不想给出一个自己心中太确定的概念,他更愿意写出很多不同的线索,让掌权者们听到不同的声音,只是大部分被圈养的砖家叫兽无耻谎言,那种为了维护某些人利益而编造出来的臆想自动的被他忽视了。
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安然每天休息的时间不到六七个小时,男孩怀着满腔的热忱用心的写着。把未来中国会遇见的种种弊端一一加以阐述,甚至几年后发生的经济危机,他都半隐晦的预言了出来,至于读它的人能不能看懂,愿意不愿意看懂,他就无能为力了。并不是他不能写得更直白,只是一个人永远不能去逾越太敏感的东西。他不希望因为这篇文章,会被某些权力机构关起来当作小白鼠来研究。
这是个讲究老百姓必须要无私奉献的国度,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伪天才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吃饭,写字,睡觉。
“这是两场并存的战争,对外反掠夺的战争和对内反剥削的战争日本的危机告诉我们,任何一种轻视金融掠夺的思想都是极度危险的从85年广场协定开始,这场战争日本就已经注定一败涂地战争的掠夺本质从来没有改变,只是方式发生了变化”
“十美元的财富,有九美元的利润控制在别人手中,剩下的一美元除去所有的成本,留给我们的利润甚至不到20美分,这点微薄的利润还必须要用我们的环境和血汗去换取改革开放之所以成功,大部分是的依赖于人口红利,十多年财富的增加,绝大部分并非来自生产力的提高,而是因为解放了大多不能产生价值的劳动力”
安然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感动疲劳的机器,笔尖沙沙不肯停歇。
“可以预见十年二十年之后,用资源换美元的恶果单纯的宣扬目的而忽视过程和方法,物质提高的同时,必将摧毁人们的精神,加上我国没有健全的法律制约,或者说即使有法律也只是一纸空文,每个人都会选择不择手段的得到财富”
慢慢的,笔下的文字开始变味,从经济延伸开去。
“对内,是要建立一个相对公平的财富分配制度还是当一小部分人艰难的通过努力,大部分的人是利用权利、投机等手段轻易先富起来之后,资源无法再供养更多的富人时,他们立刻斩断阶层上升通道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虽然他已经竭力的控制,可在文章的结尾最终还是没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笔锋愈加锋利起来。
“国家的主体是什么,不是政fu也不是执政党,更不是所谓的精英阶层不要总自以为是的去代表人民,这个国家不应该有人民,只应该有公民,拥有真正的财产、选举等一切权利的公民”
男孩脸色cháo红,心情跌宕起伏,写吧,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当普通公民们对公仆没有任何制约手段时,一切荒谬而神奇的事情都会在这片土地上诞生这个公仆是要加上双引号的公民们要的是幸福,幸福不单单是指财富的多寡,更多的是平等”
安然静静的划上最后一个句号,划上最后一笔之后,他突然开始害怕,害怕这本用尽全身力气写出来的东西,会给自己带来难以预测的未来。
可是,他有选择吗?是昧着良心说话,还是写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即便他的想法一样不成熟,也未必就一定百分之百正确,
想了想,他再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