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世界的傅司,同时撑起伞的时候。
世界重合了。
一方世界是花鸟市场,宽阔的长街,一栋栋房屋豆腐块般排列整齐,一条条街道向两边舒展开来,编织成鳞次栉比的广阔市场。
一方世界却是由一片自然湖泊、野蛮生长的草坪以及一颗参天枯树所组成的郊野公园一隅。
在身处于花鸟市场中的傅司看来。
前方长街,随着少女们的消失而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蓝鲸吐出来的黑色淤泥越积越多,缓缓铺开。
长街中央,虚空中忽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郊野公园的湖景交叠地浮现在了长街上,将两侧的房屋也一并囊括,海市蜃楼一般影影绰绰。
“咔咔咔”的声音响起。蛛网状的冰蓝色纹路出现在长街中央,并且那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
“轰!”
流水蓦然从那裂痕中汹涌澎湃地倾泄而出。但诡异的是,那流水并非直接流淌在青石板路上,而是渗透在长街之下,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水面,荡漾在路面上,与黑泥混在一起,随着雨点泛起涟漪。
流水呼吸之间吞没了半条长街,并顺着街巷向两侧蔓延。
所过之处,泥水特有的味道也泛滥开来。
傅司看着那水面一直漫到自己身前四五米的距离才停下来,一株株暗绿色、手臂高度的岸边水草也挣脱了原本世界的束缚,出现在了花鸟市场长街的入口之处,随风摇动。
紧接着,傅司脚下忽然传来松软湿润的感觉。
原来是草叶“长”在了水泥地上,翠绿的叶尖带着雨水,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脚踝。
陡然。一片阴影吞没了他的身形,在地面洒下狰狞的形状。
他轻轻往后一靠,就能感觉到一颗巨大的树干正在背后逐渐出现。
傅司明白。这是与小女孩共生的那棵树。
既然,树已经出现了。
那么。
另一个“他”也应该出现了才对。
他侧眸。
就看了“自己”。
这是非常怪异的一幕。
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出现在树的另一侧。
两人四目对视,同时持着一把伞。只是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是漆黑大伞,一个人是白色透明小伞。
分别站在小女孩的前方与侧面,两把伞一大一小,正好完美重复。
“速度也太慢了。你再慢一些,我就先走了。”
白色的傅司露出不悦的眼神。
他看着对方手中的伞,还有衣服上新鲜的血迹,不禁噗嗤一笑:“你这个傲娇。”
说着,他的手随意地伸了过去。
白色傅司皱起眉头,伸手去挡:“少动手动——”
声音戛然而止。
双手互相触碰的那一刹那,白色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闭眼。
再睁眼。
傅司长长吐出一口气。
现在的他,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
而是完整状态下的灰色。
是同时拥有了两位傅司全部记忆的他。
花鸟市场、伞内世界、郊野公园……
自杀的少女、变形的路人、堆积的淤泥……
一个个场景的一幕幕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成为一块块拼图,于迷雾中回旋,寻觅着适合的卡扣,一一对应拼贴起来。
最后形成了一张完美无缺的画卷。
画卷之上,是最后的【真相】——
为什么女人一直在否定他的身份?
为什么女人这么仇恨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这些淤泥会隐藏在这些路人体内?
为什么女人的能力会是【寄生】?
为什么他会得到5篇日记?又为什么他会在第四个十字路口进入郊野公园?
所谓的【循环】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他一顿,看向长街中央缓缓出现的女人。
又说了一声:
“原来如此。”
……
……
“原来如此。”
当女人意识到伞被人撕烂的时候,她的内心一片绝望。
伞被摧毁,意味着,【仪式】的彻底失败。
苦心孤诣二十年,眼看就要收获成果,虽然在关键时刻横生枝节,遭遇了傅司,但几经波折总算是获得了意外之喜。岂料,毫无预警地,尽数付之东流。
她尖叫、她痛苦、她狂怒,她恨不得将傅司碎尸万段。然而,她身体的一部分却依旧被卡死在了墙的外面,让她无法展开进攻。于是只能用触手拼命地撞击着傅司的后背,纵然打得他吐血不止,但那不过是隔鞋搔痒,远远不够!她要对他做的是更加残忍、更加血腥、更加恐怖的事情!
那仇恨混着愤怒,郁积愈深,不得发泄,令她五脏俱焚。
直到,此时此刻。
随着伞的彻底崩溃,伞内世界与伞外世界发生重叠,这片郊野公园作为“第三个世界”也出现在了现实世界中。
她突然发现,那束缚住她的东西消失了。
她又可以自由行动了!
狞笑。
数步向前。
“轰——!”
触手鞭打着地板,碎石与湖水同时炸开。
一只巨大的触手旋转着,轰然向前。
仿佛一支巨大无比的攻城箭矢,发出剧烈的破空之音,跃过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黑发少年身前,誓要将其贯穿。
但却被一把伞挡了下来。
漆黑如墨的伞面光滑如绸缎,同样漆黑的伞骨发出金属般的质感,被黑发少年握在手中,仿佛坚不可摧的盾牌,挡在身前。
来势汹汹的触手在触碰到伞的一瞬间,就仿佛碰到了油锅的五花肉,瞬间发出了熟透的味道。但是那味道只让人作呕。
女人惊呼一声,以更加之快的速度将那触手收回。
她又惊又怒又恨地盯着缓缓放下伞的少年,咬牙切齿:“你做了什么?”
忽而,她视线一凝。定格在了少年背后的女孩身上,她的手正放在少年的肩头。
而在女孩的身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树,箭矢般的树枝刺向天空,如同一只狰狞的爪子。只是此刻,那枯死的树正仿佛燃烧般,一点点溃烂,化作一捧灰黑色的齑粉。
那黑色粉末并未随风而去,而是大雪一般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傅司身上,被那漆黑的伞尽数吸收。
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