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为了加强对叆阳的防御和控制,他将西城的南门彻底堵死。只留下东城的南门和西城的西门与外界相通。
因为西城居民少,多是畜棚、仓廪等物资囤积处,杨林规定除了马市时开门交易外,其他时间一律不对外开放。所以全城百姓出入城都走东城的南门。
为了防止拥堵,南门外的道路特意进行了拓宽,并派官兵在此指挥百姓通行。同时门外交错摆放了许多鹿砦和据马,人在进出时只能缓行。
路两边有官兵、侦缉队和还乡团的人共同值守,对往来的百姓和商贾进行盘查。
与其他城堡不同,杨林没有在城门设卡收取出入城的税钱,相反还严令手下任何人不得巧立名目盘剥百姓。仅此一点,就吸引了不少商贾前来贸易。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官兵搭了个帐篷方便休息和轮换。帐篷前面放了一张木桌和几条板凳,上面有笔墨砚台和纸张。有儒生模样的人在这里对入城人员进行身份登记。
这些儒生都是叆阳本地的学子,是义务来干这差事的。但杨林岂是小气之人,给他们每人每日三餐和三十文钱的补助,外加一件由泰昌号新近“设计”制作的“棉大衣”。没办法,谁让这个时代会写字的人不多呢。
要是靠张魁武他们那些粗通文字的大头兵来干这事,说不上城门会堵成什么样子。再说了,这些儒生对备御大人给的“补助”相当满意,而且身上穿的“棉大衣”也归自己所有。仅此一点,就为家里省下不少铜钱。
在登记处的旁边放着一只大铁炉子,这是给官兵等值守人员烧水和取暖用的。里面填的是值钱的石炭,也就是后世说的煤。烧起来温度那个高,炉脖、炉身都烧的通红通红的,离的几步之外都烤得慌。
顺子和石墩儿把熊廷弼等人带到木桌前进行登记。然后又去找当值的什长,按规定收缴他们的兵器,并备案留存。以便离开时归还他们。同时又到带班的队官那里办理“临时通行证”。
最后等一切办完后,俩人才与熊廷弼等人辞别,由另一名官兵负责将他们带往城中的客栈。
临时通行证材质是一张硬纸片,用于外来叆阳的人员在城内使用。上面标明了持证人的姓名、性别、年龄和籍贯等,以及来本地的目的和居住地。为了防伪,上面有官府的官印、钢印和持有人的指纹印记。
它的有效时间一般是三天,活动区域仅限于城中的居民区和马市。到期后持有人要到备御公署和巡检司办理续签,并接受一些询问。如果要长期居住,则要到备御公署办理“暂住证”,并登记备案。
这种通行证签发制度看似简单,但在叆阳这种边境城池可以有效控制外来人员,对甄别敌方细作有很大的作用。可将潜在的危险控制在较低的范围内。虽然麻烦一些,但是效果不错。
熊廷弼等人随着官兵向里面走,就看到了侦缉队和还乡团的人在城门前值守。这些人依旧是女真人的发式,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清一色的蓝衣,外面罩着红黑相间的号衣。每人左臂上都有表明身份的袖标。
“这些夷丁是怎么回事?”邢云衢看着那些戴着袖标的女真人纳闷的问道:“侦缉队、还乡团,这是那个衙门口的差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别多问了,等进了城再说。”熊廷弼也看到那些戴着醒目袖标的女真人了,心中也是纳闷。本想问问前面引路的那名官兵,但一想到已经不是顺子和石墩儿了,为了不惹麻烦硬是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这时李虎凑上来小声道:“大......不,是东家,我看这叆阳备御杨林有问题。当年李成梁就是豢养了大批夷丁当家丁上阵用,逆酋努尔哈赤就是其中之一,结果养虎遗患。如今杨林还这么干,他真是胆大包天难道想造反不成?”
“不得胡言!你当差多年还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吗?”熊廷弼压低声音呵斥李虎道:“还是那句话,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要惹麻烦。有什么事等回沈阳再说。”
“是!”李虎缩了缩脖子回应道。
路过城门的时候,上面正在施工。只见城门上方被凿开两个大洞,许多民夫用一种类似秤杆一样的东西在吊装两扇大闸门。
大闸门是铁格栅式的,位于木制城门之后。是杨林仿照欧洲城堡的闸门打造的,目的就是加强城门防御,迟滞并杀伤敌军。因为施工的地点是城门楼之上,没法用炕席全挡住。所以进出城的人都能看到安装的过程。
这两道闸门与城门同宽,有铁制滑道自上而下顺着城墙深深嵌入地下。控制闸门的是四组铁制绞车,由身强力壮的数十名大汉负责操作。只要拔去绞车上固定绞锁的插销,闸门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去。将城门洞里的敌军和外面的敌军阻隔开来。
为了防止敌军合力抬起闸门,闸门落下的地方有榫卯似的地锁,可将闸门死死咬住。而且城门里的路面都埋上铁板和石头,攻城的敌军别想从这里挖地道钻过闸门。
闸门上方有可以掀开的厚木板,空间大到可以在这里往下扔滚木礌石和放枪放箭。并有数个探出来的粗铁管,用来泼洒火油和热油。
本来今天杨林给全城放假,民夫们不用干活儿。但这些民夫吃完流水席后主动回到工地,说趁着天好赶紧把活儿干完,免得辜负了备御大人的一片心意。以致在此地负责监工的李丁深受感动。
“东家,这杨林真是好手段!”邢云衢看着头上的铁闸门,不禁感叹道:“学生要是猜的没错,这两道闸门都是铸铁打造,最少都有八九百斤重。如果有敌军被挡在这里,前后两道闸门同时放下,那下场可就惨了。”
“嗯,说书人常说的《杨家将》里金沙滩大战那段,杨三郎不就是死在这种‘千斤闸’之下吗?”
熊廷弼捋了捋胡须道:“老夫当时还以为是一种夸张笑谈,没想到今日竟让老夫开了眼界。原来这世上真有千斤闸这东西。”
“东家你快看,那些民夫用的辘轳好怪,一头长一头短象杆秤一样,后面悬着重物,竟将这千斤闸轻易吊起。”
邢云衢看着头上那个吊臂很长并有许多滑轮的辘轳,惊讶的喊道。
中国古代,人们将滑车、辘轳、绞车统称为“辘轳”。所以对邢云衢这样的读书人来讲,民夫们用的“吊车”就是辘轳,不过就是样子奇怪了些。
“这东西应该是大辘轳。不过书上可没说过有这样式的。”熊廷弼抬头观望,道:“看着奇怪,可主要还是要靠人力来拉动。”
杨林发明的吊车受限于材料和技术,只能用木料做为主要原料。利用杠杆和差动滑轮的原理来吊运东西。不过还是需要许多人进行拉拽拖运,与后世的吊车没法比。但在眼下来说,这种木制塔吊能吊运起重逾千斤的大闸门,已经是大大超前这个时代了。
熊廷弼和邢云衢等人正在观望吊装铁闸门,这时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奔过来大喊:“都不要命了?!也不怕上面掉下东西砸到你们!赶紧走,不准停!”
众人这才开始继续向城里走去。一进城内,只见街道两旁商家店铺都开门营业,但是行人较少。一打听才知道都去吃流水席去了。
负责引路的官兵把熊廷弼等人带到一处叫安福的客栈,和掌柜的交代几句后离开了。
如果不算叆阳官办的驿站,安福客栈在叆阳城中算是最大的客栈了,里外共有三进院子。前院最大,有厢房也要正房,多是住着往来的平民百姓。
第二套院子干净整洁,房间也是宽敞明亮。是专门给富商、官员、学子等有身份地位的人住的。第三套院子是掌柜一家自用的地方,空间要比前两套院子小很多。
客栈掌柜的姓王,因为打的一手好算盘,所以人称“王大算盘”。他一见熊廷弼等人的气质与众不同,就感觉这些人非富即贵。所以也不敢怠慢,亲自上前招呼将他们引到第二进院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体察民情
李虎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在王掌柜的眼前一晃,道:“这院子我们包了,你就别让他人来住了。伺候好了我们东家还有银子赏!”
“这位爷,您就放心吧!小人一定把诸位伺候好!”王掌柜见到银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向一旁店里的伙计们喊道:“都别傻站着了,快去给各位客官准备房间和吃喝!”
熊廷弼一摆手道:“准备房间就行了,吃喝就不用了。我听说城内正在摆流水席,我们到那边去吃。”
“那流水席都是大家挤在一起,啥人都有。狼吞虎咽的抢着吃也没个规矩,我看您还是在小人的客栈里吃吧。既干净又清静!”
王掌柜的其实巴不得熊廷弼等人去吃流水席,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伙食费。但他还得装作挽留的样子,继续道:“再说小人看您和众位客官都是从远道儿来的,身子疲乏不如先歇一歇,等晚上再去吃流水席。”
“不必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等吃完流水席正好可以在城中逛逛,把要买卖的东西都定下来。”熊廷弼直接拒绝了王掌柜。其实他着急要体察民情,了解实际情况。
“那好、那好,既然您不在小的客栈里吃,那么小人给您派个伙计当领路的(向导)。”王掌柜这话可不是装样子,而是诚恳的道。
“也好,那就麻烦掌柜的了。”熊廷弼身为封疆大吏,能不知道掌柜的那点儿私心吗。不过反过来看,掌柜的有这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王掌柜见熊廷弼从始至终都是和善的态度,心中也是落底不少,嘴上忙道:“您客气。这是小人应该的、应该的!”
正说话间,突听得院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鼓乐和喧哗的声音。接着就见一队官兵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在许多人的簇拥下沿着街道缓慢而行。同时有官兵在前面敲着锣,大声吆喝这些官兵的战功。
在这些官兵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身日尔曼狂战士打扮的熊大海。他身高体壮大步流星,一手扛着狼牙棒,一手拿着烧鸡不断往嘴里塞。有认识他的人不断和他打着招呼。而他则大口嚼着鸡肉不厌其烦的一一点头示意。
当人群来到安福客栈的门前时,熊廷弼等人也正好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热闹。邢云衢挤进人群里,向周围的百姓打听这是干什么。等得知这是官兵们在“夸功”后,脸上浮现出阴晴不定的神色。
“夸功”是模仿状元及第后的“夸官”行为,而“夸官”是大明读书人特有的权利和荣誉,非他人可以仿赝。如今这些军卒竟然如此夸耀自己的战功,真是有辱斯文!
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此城备御杨林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立了些许功劳后就忘乎所以。他此举不怕得罪天下的读书人?不怕被朝中的大臣弹劾抨击?不怕朝廷以违反礼制治他的罪?不怕其他武人落井下石?
他也知道,杨林要是不胆大也不敢深入敌境打击敌军。也不就不能抓住虏酋族弟汪善等人。
邢云衢这边想着,那边熊廷弼却捋着胡须看着“夸功”的队伍,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对他而言,这样的事是第一次见,充满了好奇。
邢云衢挤进人群问其中一位青年人道:“这些官兵真的立下了这些功劳?他们真抓住了胡贼首领的族弟?”
青年人看了看邢云衢,道:“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前些日子杨备御不仅抓住了胡虏首领的族弟,还抓了不少俘虏。那家伙,男的女的一长溜啊,全都扒溜光儿,用绳子串在一起游街示众。”
“厉害,真是太厉害了!杨备御这功劳可立大了,也不知道朝廷该怎么赏他?他是不是也和其他城堡的军头一样,愿意欺压盘剥百姓啊?”
青年闻言有些不高兴的道:“朝廷咋赏杨备御咱不知道。但杨备御可不是坏人,还真没听说他欺压过谁!包括他手下那些军爷,也没欺压过谁!”
邢云衢一心想了解杨林是什么样的人,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异乡,继续道:“我听说凡是沿边城堡的军头,私下常与蒙古、女真那些异族进行交易,个个都富的流油。他怎么可能不参与其中?”
“你说这话啥意思,不怕挨揍吗?”青年的态度立刻变得不友好起来,冷眼看着邢云衢道:“杨备御来到叆阳后一直在练兵,没听说过他干过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邢云衢此时犯了读书人迂腐又不会变通的毛病,道:“那么有没有可能他表面装好人,背地里却干着这些事儿呢?”
青年一听这话立码就急了,道:“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真找揍,怎么这样胡乱说杨备御呢?告诉你,杨备御是我见过最好的官儿!不仅对咱百姓好,而且还能打仗。有他在的这段时间,叆阳城那叫一个太平!所以你说话注意点儿,说啥也别说杨备御不好!”
青年的话立刻引来旁边人的附和,看邢云衢的眼光也都变的不友好起来。一些人甚至围了上来。
李虎见状正要带人上前帮邢云衢解围,可是熊廷弼却用眼色阻止了他。这位辽东经略想看看邢云衢应对危机的能力,同时也想看看叆阳民风是什么样。
邢云衢见势不妙,急忙拱手抱拳向大家道歉道:“各位、各位,我这是一时口误,绝没有说杨备御坏话的意思。因为我是生意人,走南闯北见得贪官污吏太多。冷不丁的见到大家都说杨备御好,心中难免有些疑惑。在下绝没有恶意,还请恕罪、还请恕罪!”
青年和其他人见邢云衢道歉了,也没有进一步难为他,只是对他道:“看你象是个读书人,说话也太没个分寸。你记住喽,别地方的官儿咱们不知道啥样。但在叆阳,杨备御在大伙儿的心中那绝对是好官儿!”
“那是、那是,在下鲁莽得罪杨备御和各位了,还请海涵。”邢云衢陪着笑道。他已从众人的态度中知道杨林是得民心的,这让他很高兴。
想知道一个人好不好,只要从侧面多打听他的口碑就知道了。口碑就是名声,名声不好的人多伴随着人品不好。这样的还是离的远些为妙。
熊廷弼一直在观察事情的发展,他对邢云衢能降低姿态缓解危机的能力很满意。待“夸功”的官兵队伍离去后,便与邢云衢等人向城中的十字街口走去。
在客栈的伙计引路下,熊廷弼等人很快就来到十字街口。只见这里由东向西摆了四趟长长的桌子板凳,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
“各位借借光,千万别被油着!”一些明显是伙计打扮的人扎着围裙,高举着托盘在众多的桌子和板凳间往来穿梭。他们一边吆喝着提醒人们注意别被溅到菜肴汤汁,一边手脚麻利的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离流水席不远的地方,是一排临时搭砌的炉灶,每个炉灶前都有厨师在翻炒菜肴。粗略算去足有二三十个之多。其中有些厨师穿着官军的号衣,通过上面的字可以知道他们是营中的伙头军。
这时有维护秩序的官兵走上前,引导熊廷弼等新来的人向里边走,不要挡住他人出入的道路。并告诉他们不能随便走动,以免影响伙计们上菜。
“东家,客栈掌柜说的没错。这地方的人确实有点儿杂,不管是啥人都坐到一起吃饭。另外这露天地儿做的饭菜,能干净吗?”李虎望着周围乱纷纷的人群向熊廷弼道。
“既来之则安之!人家都能吃咱们怎么不能吃?”熊廷弼说着挑了一张人较少的桌子坐下来,道:“你们还都傻站着干什么?都不饿吗?”
“东家,我挨着您坐!”邢云衢用衣袖轻轻拂了拂板凳上的尘土,然后坐下来道:“实话说,我上次吃流水席,还是十一岁时我们县里张大善人的老爹过世。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竟能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叆阳吃上流水席。也罢,正好看看杨备御都准备了什么饭菜!”
“这小地方能有啥好吃的?”李虎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也在熊廷弼的身边坐了下来。其他人见状也都各自找座位,但都不敢离的熊廷弼太远。
按照礼制,邢云衢和李虎是没资格坐在熊廷弼身边的。但现在是微服私访,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各位慢回身,注意别油着!”时间不长,一名年轻的伙计高举着托盘,快步来到熊廷弼这一桌开始上菜。
这伙计的人缘挺好,许多人都跟他打招呼。等他上完菜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熊廷弼却拉住他的衣襟问道:“小伙子,问你个事。听说杨备御很年轻,也不知道他成家了没有?”
伙计闻言乐了,道:“老先生,您莫非家里有到了婚嫁年龄的女眷,想要许配给我们备御大人?”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熊廷弼脸上一红。自己的姑娘熊瑚确实还没许配人家。可自己问这话的意思是想进一步了解杨林,没想到被伙计误会了。
伙计道:“实不相瞒,想嫁给杨备御的姑娘多的都数不过来。可他本人根本就不急啊,谁劝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