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南枝没有一口回绝,郭氏绷紧的心弦松了松。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郭氏苦笑一声,直言道,“不瞒少夫人,原本二婶也不敢来求你的,是少夫人给了我勇气。”
“此话怎讲?”
“自少夫人七日前受伤,府中就由夫人掌家,夫人掌管中馈后……二房的伙食发生了一些变化,二婶去厨房打听了才知晓,原来少夫人掌家的时候,二房是有月例和四季衣裳还有一日三餐的,少夫人心慈,二婶这才壮着胆子求到少夫人跟前。”
才知晓?
也就是说,二房的月例,四季衣裳和三餐,竟从没落实过?
沈南枝皱眉。
连丫鬟婆子都有的东西,二房作为侯府的一份子,她更不会克扣,二房的人没收到,定然是有人昧下了这些东西。
下人没这个胆子。
那就是老夫人和秦氏授意的了。
放下茶盏,沈南枝细细打量起郭氏。
郭氏很瘦,一张脸微微泛黄,瞧着的确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模样,她的衣裳明显已经穿了许久,浆洗得微微发白,甚至不如她身边的三等丫鬟体面。
裴宁稍稍好些,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罗裙,头上簪了根素色的银簪。
但转念一想。
郭氏求她带裴宁去长公主府,必然是仔细打扮过一番的,兴许这身妆扮,便是她箱笼里最好的衣裳了。
前世她没有把中馈交给秦氏,郭氏以为她跟老夫人等人沆瀣一气克扣二房的吃穿用度,自然不会求到她头上来。
老夫人到底多恨二房,才让他们在侯府过的连丫鬟都不如?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前世二房也没害过她,沈南枝愿意卖二房个人情,“春分,时间不早了,带三小姐去我屋里梳妆打扮,一起去公主府。”
郭氏大喜。
她没想到沈南枝真的会答应,瞧着沈南枝,她颤抖着嘴唇,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裴宁反应快些。
她红着眼眶来到沈南枝身旁,深深地给沈南枝施了一礼,“多谢嫂嫂大恩。”
沈南枝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礼。
带裴宁参宴。
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裴宁来说,却是能改变命运的契机。
沈南枝受得起这一礼。
“春分。”
春分点头,伸手扶起裴宁,“三小姐跟奴婢来吧。”
“有劳春分姐姐。”
裴宁没拒绝沈南枝的好意。
谁不知道如今侯府是嫂嫂掌家,她若穿得太寒酸,旁人恐怕还要以为是嫂嫂苛待了二房。
两人离去后,前厅只剩沈南枝和郭氏两人,郭氏对沈南枝谢了又谢,“少夫人的恩情,二房绝不敢忘,日后少夫人若有用得着二房的地方,二房绝无二话。”
郭氏是个聪明人。
老夫人不喜二房,沈南枝却还是出手相助,要么是沈南枝跟老夫人的关系不似表面那么和谐,要么就是她心慈。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恩情她得记下。
踌躇片刻。
郭氏到底忍不住提醒沈南枝,“少夫人,这侯府的人和事,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还请您日后多加小心留意。”
郭氏说得隐晦。
她不敢说得太深,怕沈南枝以为她在挑拨。
看来二房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沈南枝深深看郭氏一眼,“二婶的提点,南枝谨记在心。”
一盏茶后。
春分带着重新梳妆的裴宁回来了。
瞧见盛装打扮的裴宁,沈南枝眼眸微微一亮。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一点不假,裴宁容貌本就不差,此时一身粉色罗裙,长发轻挽,发髻上簪着一只点翠嵌珍珠的步摇,瞧着娇美可人。
沈南枝笑着夸赞,“三妹妹好容貌,真叫人挪不开眼。”
裴宁被夸得脸颊微红,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嫂嫂,我会小心些,不会把你的衣裳弄坏的。”
同是侯府小姐。
裴舒窈日日锦衣玉食,裴宁却连穿件新衣裳都要小心翼翼。
沈南枝心中感慨,安抚她说,“这是我前两年的衣裳,有些小了,给你穿倒是刚刚好,你只管穿着便是,不必这般小心。想让人记住你,要落落大方才好。”
裴宁吸口气放下裙摆,神色自然了许多,“阿宁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
沈南枝带着裴宁出发。
临走前,郭氏叮嘱裴宁,“听你嫂嫂的话,到了宴会上,多听多想少说话,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嫂嫂,莫要闹了笑话让你嫂嫂丢脸。”
“是。”
沈南枝只带了春分和秋意,让夏至和冬阳留在府中,出发前她悄声叮嘱了两人几句才离开。
几人出了院子,绕过抄手游廊到侧门的时候,裴舒窈已经等在那里了。
瞧见裴舒窈,沈南枝唇角扯了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裴舒窈。
侯府的嫡次女。
作为侯府最小的女儿,裴舒窈在府里受尽宠爱,性子养得刁蛮任性,前世她觉得裴舒窈只是骄纵了些,死的时候才发现,她就是纯纯的恶毒。
前世她被按住灌毒药,也少不了裴舒窈出的那份力。
裴舒窈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张口就抱怨,“嫂嫂,你怎么来得这么慢,长公主身份尊贵,咱们该早早的去,免得让长公主久等才……”
她扭头。
在瞧见盛装打扮,姿容绝艳的沈南枝轻移莲步缓缓而来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裴舒窈吸了口凉气。
就算她再厌恶沈南枝也不得不承认,沈南枝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
她专门去成衣铺子买的轻纱罗裙,又花了大价钱从金满楼买的珠翠插了满头,可跟优雅从容的沈南枝一比,她硬生生被衬成了暴发户的女儿。
裴舒窈恼了。
谁不知道赏菊宴其实就是相亲宴。
平时沈南枝一身素衣装的清心寡欲的样子,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该不会是守寡的日子过够了,想趁机给自己找第二春吧,她早就跟母亲说过,沈南枝是个不安分的,母亲还不信!
关键是。
她跟沈南枝同进同出,珠玉在侧,哪家贵夫人还会注意到她啊。
裴舒窈恨得牙痒痒。
“嫂嫂。”裴舒窈拦住要上马车的沈南枝,不客气地说,“你是孀居之人,应该稳重才是,打扮成这样抢了宴会上那些小姐们的风头,是会招人记恨的。时间还来得及,嫂嫂还是回去换件衣裳吧。”
瞧着她细腻如剥了壳鸡蛋的脸,裴舒窈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妆也卸了,像平时那样,清清爽爽的就好。”
沈南枝唇角勾起。
是招旁人记恨还是招裴舒窈记恨!
这些年她因着守寡深居简出,为了看上去稳重些,舍了那些光鲜亮丽的华服,只着素服,显得老气横秋。
可她也才二十岁。
重活一世,她偏要活得恣意潇洒。
沈南枝笑了起来,“二妹妹,今日可是长公主设宴,我穿一身素服过去,是给长公主找不痛快吗?至于妆容……”
沈南枝摸了摸额头浅浅的疤痕,“若不上妆,我这额头的伤可就遮不住了,届时望哥儿殴打忤逆母亲的事传了出去,你能担责?”
裴舒窈哑口无言。
沈南枝瞥了眼她拦路的手臂,“要不我让春分去长公主府传话,就说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去了。”
“……”
裴舒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她表情不太好看,“我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你咄咄逼人做什么?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春分扶着沈南枝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裴宁紧随其后。
裴舒窈这才瞧见裴宁。
见裴宁同样妆容得体,比她还漂亮,裴舒窈彻底爆发了。
她不敢把沈南枝如何。
还治不了一个庶出的二房吗!
裴舒窈一把抓住裴宁的手腕,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你上马车作甚?你一个庶出,该不会还痴心妄想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吧,别丢人现眼了,滚滚滚,赶紧滚。”
裴宁被拽了个踉跄。
她是不怕裴舒窈的,闻言用力甩开她的手,冷着脸说,“二房是庶出不假,但我也是侯府的孩子,我跟着嫂嫂去参宴,嫂嫂都不嫌我丢人,你就别操心了。”
沈南枝笑了。
裴宁没让她失望。
她可以拉她一把,却也要她自己立得起来才行。
“嫂嫂,不许带裴宁!”
裴舒窈气得直跺脚,“你赶紧让她滚回去!”
沈南枝撩了车帘,不紧不慢地开口,“侯府子嗣不丰,同是府里的女儿,更应该拧成一股绳才对,阿宁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若她得嫁高门,日后你们姐妹也能互相帮衬。”
“谁要她帮衬。”
“裴舒窈!”
沈南枝加重了语气,“宴会要开始了,再耽搁下去谁都不用去了!”
裴舒窈要气死了!
沈南枝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现在竟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
回头她就跟娘告状,非让娘狠狠收拾沈南枝一顿给她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