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易燃
沈南枝特意选了个街尾最偏僻的宅子存炭。
她去查看的时候,宅子里还没来得及打扫,目之所及,四处都是黑色的车轱辘印。
管事领着主仆三人去了存炭的屋子。
门一开。
一股生炭特有的味道便扑面袭来。
沈南枝掩住口鼻,抬眸就瞧见每间屋子,包括偏房耳房,全都堆着半人高的黑炭,一眼看去,到处都黑黢黢的,瞧着格外震撼。
管事忙解释,“这些天宅子里运了上万牛车的炭,雇了人成天成夜地装卸,一直干到今天早上才归拢整齐,院子还没来得及打扫。”
“开着窗是有什么讲究吗?”
“要保持通风。”管事说,“炭火的存放对环境要求很高,不能在阳光下暴晒,也不能放在潮湿的地方,夏至姑娘就做主,把屋里的桌椅板凳什么的全都挪进一个房间,其余房间全都用来堆炭。”
“这几间屋子里堆的都是一些比较粗劣的炭,用来烧饭烧炕的。越往里走,里头的炭就越好,最后一进的院子里堆的全都是金贵的银霜炭,银霜炭耐烧又不起烟。贵人们到了冬日,最喜欢用的就是银霜炭。”
沈南枝颔首。
她知道银霜炭。
往年侯府冬日烧火盆取暖,用的就是银霜炭。
晌午正热。
沈南枝把整个宅子瞧了一遍,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但她没觉着累,反而神采奕奕。
在她眼里。
那些黑黢黢的哪是炭。
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春分和秋意对视一眼,两人的心情可不像沈南枝那么轻松。
已经十月初。
还有几天就要入冬,白日里还热得冒汗。
若今年不冷,这些炭可就砸手里了。
别人不知道,她们心里却清楚,这些炭压了少夫人足足五万两银子呢,五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京城普通的四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不过才二三两银子。
春分想说什么。
扭头看到沈南枝双眸清亮,又默默闭上了嘴。
罢了罢了。
只要少夫人开心,赔钱算什么。
总比补贴侯府那些丧良心的人强。
沈南枝还要回沈府,简单的巡视了一遍宅子就离开了,回到珍馐楼的时候,夏至已经带裴予望回来了。
裴予望收获颇丰,怀里抱得满满当当,一张小脸热得通红也不喊累。
“玩得开心吗?”
“开心!”
裴予望把怀里的东西亮出来,“娘你看我买了多少东西。”
沈南枝敷衍地瞧了一眼,笑着说,“那我们就出发去外祖母家。”
“好。”
沈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宅子是先皇赐下的,原本的牌匾是太傅府,父亲过世后,就改成了沈府。
马车远远在大门外停下。
沈南枝瞧着那熟悉的朱红色大门,眼眶立刻就湿了。
前世收到母亲过世的消息,她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只瞧见一具烧焦的尸体,她不相信那尸体是她温婉善良的娘亲。
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整个人像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地由堂妹穿上孝衣,麻木地跪在棺椁旁烧纸钱,麻木地办完了葬礼。
葬礼结束后。
她捧着母亲的灵位奉入祠堂,看着母亲的牌位和父亲的摆在一起,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母亲没了。
她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后知后觉的悲伤像浪潮一样将她淹没,她跪在地上,哭到浑身颤抖,人事不知。
“少夫人,您这样夫人瞧见会担心的。”
“嗯?”
春分心疼地擦掉她的眼泪,沈南枝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冰凉。
近乡情怯。
沈南枝竟然有些不敢下马车。
还是门房发现了赶车的秋意,快步迎上来瞧见马车上定远侯府的标志时,惊喜地冲院里喊,“是小姐,小姐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
沈南枝连忙擦干眼泪。
她抚平裙摆,一颗心砰砰直跳,“春分,快瞧瞧我的脸。”
她撩起额前的碎发,把脸凑到春分面前,“仔细瞧瞧,额上和脸上的伤还瞧得出来吗?”
“瞧不出了。”
“真的?”
“真的!”春分仔细瞧了瞧,“白芷开的药效果很好,一点都瞧不见了。”
沈南枝放松下来,她叮嘱春分几人,“不开心的事儿别跟我娘提,她身体不好,别叫她替我担心。”
“是。”
沈南枝没叮嘱裴予望。
只要裴予望不蠢,就不可能把砸了她的事儿往外嚷嚷。
下马车的时候,沈南枝全身都在发抖。
对于春分她们来说,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回娘家,可对于她来说,是时隔六年,跨越生死的再次相见。
穿过连廊。
穿过垂花门。
行至后院时,沈南枝跟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沈夫人撞了个正着。
“晚晚!”
“娘!”
沈南枝本来想忍着,可瞧见记忆中熟悉的母亲,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喊着她的乳名,她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鼻子一酸。
眼泪汹涌而下。
沈南枝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抱住她。
沈夫人愣住。
回过神来,她轻轻搂住沈南枝柔声安抚,一颗心却狠狠沉了下来,沈夫人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足足一刻钟后,沈南枝才勉强克制住情绪。
她惹母亲担忧了。
沈南枝抬起头,“娘……”
“瞧你。”
沈夫人擦掉她的眼泪,瞧了眼她身后有些无措的裴予望,无奈地说,“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见了母亲就撒娇,也不怕孩子笑话。”
在沈夫人面前,沈南枝才找回一些少时的稚气,她挽住沈夫人的手臂小声嘟囔,“就是当奶奶了,在娘面前,我也是个孩子。”
“你啊。”
沈夫人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脑袋。
转身时。
她对身后的李嬷嬷使个眼色,瞧见李嬷嬷点头后,才拉着沈南枝往院里走,“吃午饭了没,娘还没吃,陪娘一起吃点?”
“没吃呢,想吃娘做的阳春面了。”
“咦,你不是嫌阳春面太寡淡,自小就不爱吃吗。”
“这么久不吃,现在就想这一口,娘你给不给枝儿做嘛。”
“做做做,现在就回去给你做。”
母女俩手挽手,有说有笑地进了后院。
春分三人正要跟上,李嬷嬷伸手给拦了,李嬷嬷招手喊来小丫头把裴予望抱走,然后拧着眉单刀直入地问话,“小姐在侯府受什么委屈了?”
“嬷嬷……”
李嬷嬷沉着脸,“别想糊弄过关,我要听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