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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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黄的落日如同垂暮老人的眼眸，浑浊黯淡的光芒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为这末日降临后就从未撤下的血色天幕平添了几分悲壮与深邃的意韵。

饱经摧残的大地之母发出阵阵哀嚎，那凄厉的声响惊醒了废墟下的万千生灵……而后化作一场浩荡的地鸣，怒潮般席卷整个尘寰，震颤着每一寸土地。

她的肌肤因无尽的折磨而扭曲，现出层层叠叠的褶皱——拔地而起的山峦沟壑，跌宕起伏，掩埋了芸芸众生。

疼痛的中心，化作一道狰狞的裂隙，宛如巨兽之口，无情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清水如瀑布般汹涌而入，冲洗这可怕的伤口。脓液样的泥浆被挤了出来，伴同着一座肉山离开这已经被掏空了内里的大地。

这颗在地脉中肆意生长的恶瘤，犹如一团混乱的线团，又似一条未剪断的脐带，仍旧紧紧牵挂在大地温床上，贪婪地吸食着血肉与养分。

……

“……还好我当时没选择南下，否则恐怕现在也在劫难逃了。”黑角则心有余悸地评论道，充满庆幸与后怕。

大柳树和他的交谈还未结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一时之间无法继续，关于“智慧”的辩论只能暂且放下。

况且大柳树本就严阵以待在等敌人来袭，黑角则不过是个添头。当即松开束缚着黑角则的枝条，将黑角则放在自己一条枝干上，专心应对来势汹汹的敌人。

“你不怕我跑吗？”黑角则将将站稳，便对着面前的树疙瘩试探道。

眼前的树疙瘩上依稀能看到人的样貌——眼睛、鼻子、嘴巴……但显然只是徒具表象，其内在机能与人类截然不同。

这些树瘤单纯只是仿照人类生长出来的想要复现一些功能的外置器官。结构简单，要多少有多少，并非什么重要的核心。在大柳树优化自身的过程中终究会舍弃这些徒有虚表的东西，选择真正高效有用的方式。

“……相信泥不毁松私德（相信你不会送死的）。”

只见它那像是嘴巴的裂口一动不动就发出了声音。虽然较之前的说话手段更加晦涩难懂，但言语却是那样的自信，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吃定了他不能脱离自己的事实。

黑角则沉默不语，并未反对。

虽然交谈中你来我往，但大柳树一直占据着主导权。这不单纯是力量优势，如果大柳树是个空有力量的傻大缺，黑角则肯定高兴坏了，说什么也要忽悠住它。

可现实并没有。

大柳树轻易识破了黑角则的马屁，让后续捧杀诱导的连招直接泡汤。

黑角则敢肯定，那七个脑子里至少有一个是从事律师之类工作的。善于言辞且思维敏捷，只是因为自己滑跪太快而导致表现不佳，但在关键时候只用言语就能化解掉他这个不稳定因素，节约下来……呃……一根枝条的力量。（太逊了）

大柳树已经跟他说了现如今的情况——作为聚合体最终形态的巨型蠕虫王出世，地面破碎沉降重组，河流改道入城。

下面的活物，淹的淹，埋的埋，就算有幸撑了过去没被地形杀，也依旧是霸主们的小菜，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把握。

场面可谓是危险至极。

他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他是蚂蚱，而大柳树是绳。人家根本根本没有生存方面的顾虑，它就是左右战局的角色。

可他不行，根本没有能力影响战局的他，依靠大柳树才能存活。

自知逃不掉，黑角则暂且只能安心看戏。

“……那东西可是有些棘手。我能帮上什么忙不？”

战斗并没有一触即发，对方还在赶来的路上。

虽然体谅它们这些巨无霸走路费劲，但【强大感知】就好像失控了的蜂鸣器，叫个不停。黑角则都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衰弱了，等得有些焦急的他不禁问道。

“捕捞泥多芯，顾浩腻子寂芭（不劳你多心，顾好你自己吧）。”大柳树依旧不慌。

黑角则无奈地应了一声“哦”，心中却暗自祈祷这场战斗能够尽快结束。

咔嚓咔嚓……

随着巨型蠕虫王的靠近，被大柳树加固的土地再次开裂，造成了一点小摇晃。

唰喇喇……枝条摆动，稳住身形的黑角则感到巨型蠕虫王的触角探入他的感知范围。

【终于开战了！】

黑角则看见狰狞可怖的战斗枝条发出肃肃的破风声，向远方激射而出，犹如蛟龙出海，在雾气划出道道波纹。

他正要感叹大柳树充满暴力美学的藤条攻击却忽然面色一变——感知中巨型蠕虫王的一条触手摧枯拉朽地将其搅碎，而这样的触手足有几十上百头！

咚！

一头巨型蠕虫吐出白骨钻头从红雾中出现撞在大柳树枝干上，猛烈地冲劲爆发化作震波荡过树体，引发树身倾斜……

“卧槽！”

黑角则双腿打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震飞了出去，连忙抓住树疙瘩没有掉下去——

“我说——别藏拙啦！”

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咚！咚！咚！咚！……

根根条条巨型蠕虫砸了过来，在黑角则的感知里到处都是！

大柳树仿佛变成了狂风暴雨中颠簸的小船，要被巨型蠕虫王连根拔起！

“我去！别托大啊！”

黑角则感到头顶有巨型蠕虫呼啸而至跳下树干踩在肉垫上，在脚下的平台发动“回首掏”之前侧身一跃抱住一旁的树枝……上下左右，翻来覆去。他被逼得不断转移，在两个巨无霸身上交叉往返，寻找暂且安全的落脚点。

肉条、树枝在眼前变幻，不断颠倒翻转的混乱空间看不见天与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巨型蠕虫在啃食大柳树，木屑横飞。

那雄伟的树体在那巨口下与凡物无异，脆弱不堪。

完全是一边倒的景象。

“憋急……”黑角则扒住的树洞传来的声音。

“哈啊！我怎能不急！”生活不易，被迫跑酷的黑角则险些吐出来。

“……差不多了。”

“什——？”黑角则来不及疑问就被甩起挂在树杈上。

被挂东南枝的黑角则终于扛不住这天旋地转的感觉，吐了出来：

“呕——”

酸臭稀疏的混合物自胃内逆流而上，从口腔夺门而去。

看那白浊中带着些许颗粒的东西从自己体内离开，黑角则顿时感到一阵空虚，脑海一片空白，思维已然迈入无念无想的境界——直到被爆炸声拉回现实。

嘭！

【……嗯？炸弹？】

嘭嘭嘭……

炮仗声不绝，回过神来的黑角则骇然发现形势已然逆转。

无数细小但如人类手指那般灵巧的枝条相互配合，使用着人类的军火——当然，标准的枪支弹药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易燃易爆物品和毒性腐蚀性化合物。

爆炸轰开巨型蠕虫王厚实的皮肉，火焰如跗骨之蛆缠绕在躯壳上，灌入体内的腐蚀液滋滋作响……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说你没有智慧！】

肠胃痉挛未去又受耳鸣之苦的黑角则怨气十足。

“你故意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它的外壳由充满攻击性的头部组成，还有强悍的生命力为其续航。与它慢慢战斗会陷入消耗战吃力不讨好……”大柳树讲解起自己的战斗思路。

黑角则发觉大柳树在许多事情上极其坦诚，似乎很乐意分享它的想法，竟然抽出精力用最好的语言水平为他讲解。

【或许它相信“想法会碰撞出智慧的火花”吧。】

黑角则不得不承认大柳树这非人存在比一些拟人生物更像个人。

“……可如果能打开豁口直取核心，那局面将截然不同。哪怕没有一击斩首也无所谓，对内部的防御总归是不如外界的，战斗的节奏已经由打入它内部深处的外敌所掌握，就像这样。”

黑角则发现大柳树竟然停止了使用武器压制，转而用刚才表现极差的战斗特化枝条——那强壮有力的枝条如同一杆杆长枪刺进巨型蠕虫王深处，将抵抗者搅碎，洒下漫天肉糜，如同一道血色瀑布倾泄而出。

咕咚咚……

万千只巨型蠕虫如同擂动的大鼓，所发出的水泡声化作滚滚闷雷砸在人心口，压抑低沉、震撼人心。

但巨型蠕虫王再怎么气恼也对大柳树无可奈何，只能疯狂对攻，为那血色洪流中添上一抹绿色。

被淋了一身血污的黑角则发出质问。

“好，既然你认为一点点‘剥洋葱’的消耗战对你不利，于是选择诱敌深入，抓住机会一波完成破甲贯穿，迫使对方和你进行高烈度换血。可只要没有一击毙命，这就依然是一场消耗战，哪怕你不再放水了，也依旧有巨大损耗。”

黑角则躲开砸下来的断枝，继续道。

“你怎么保证你换血能赢得？”

“因为它不在乎。”

黑角则愣了一下。

战斗的烈度忽然下降了。

【赢了？不！是它认输了。】

黑角则感到面前的阴影消失了，巨型蠕虫要离开！

它要跑！

“巨型蠕虫王虽然有着强横的生命力和破坏力，然而它智能低下。”

“这并不是它的错，由庞杂的个体组成的整体，没有统一的思想，只有自保和繁衍的本能。”

“它的诞生本身就是受到外来威胁为了延续族群不得已的自保手段。”

大柳树见好就收，放缓进攻节奏专注防守的同时争夺吞吸破碎的肢体以弥补战斗损失。

“它们无心恋战，只想用这样抱团的姿态迁徙到安全的地方，分化为新的族群。”

“征战、领地、输赢……它们无法理解，故不在乎。”

“当它们遇到强敌，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后，绝大多数的组成部分会自作主张的逃跑，连带着整体退缩。”

“这是它们生存的策略，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大柳树娓娓道来。

听完这些，黑角则心中骇然。

【还是你们触手怪懂触手怪。】

“当然，如果它们都不在乎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就在黑角则以为一切平息，事情结束的时候大柳树忽然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等黑角则发问，“答案”不请自来。

嘶——

嘶鸣之声穿云裂帛，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好了，黑角则知道了，帝王蟒在乎领地。

在巨型蠕虫负伤意欲退场的时候，一直鼓动这场战争的帝王蟒出现了。

不断施压让巨型蠕虫转变形态提升战力，引导兽群选定战场……对于途径自己领地的大柳树，帝王蟒充满了敌意，早早地就在准备战斗。

此刻以高昂的吼声宣告自己的到来，卷起滔天巨浪作为开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