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太子终于是对东方大家的频频示好动了心。
喜欢吹牛不算毛病,可以容忍,毕竟这家伙消息够灵通,还非常想进步,这就很好嘛!
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取其长处即可…
东方朔的缺点,刘据选择性忽视了,然后再一看,东方大夫精通辞赋、言语幽默、有上进心。
可以,是个人才!
不过心动归心动,刘据没有着急。
他又问了几件时事要闻,东方朔都知无不言,既如此,太子自然也要给出积极反馈。
笑谈间。
刘据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对辞赋的兴趣。
不出所料,东方朔激动起来,这种话太子以前可从来没说过,他捕捉到了微妙变化。
随即立刻表示:“臣以后常来,太子尽管请教!”
说到这儿,便可以了。
刘据没有霸气侧漏,东方朔也没有纳头便拜,大家只是互有默契,心照不宣即可。
太子想及时得知朝中变动,东方大夫恰好有这个能力。
东方大夫想谋求政治资本,太子恰好抛出了橄榄枝。
两人一拍即合!
至于东方朔为何消息灵通,比朝堂某些重臣还灵通,那便不得不提一个东西:
内朝!
这是刘彻登基后,自创的一种朝议制度。
主要目的,是分割以丞相为主导的外朝权力!
外朝中,参会人员是三公九卿、各方官僚,但内朝参与人员,由皇帝近臣组成。
官职高低不一。
高的,诸如大将军,低的,一个郎官也行,全看皇帝信不信任。
内朝决策,外朝执行。
而东方朔之所以先知先觉,便源于此。
有重大事项、政务,皇帝都先在内朝商议,这些亲信近臣可不就比一些公卿还早知晓?
好。
说回正题。
一场相谈甚欢的会晤又进行了会儿,最后宾主尽欢。
刘据将东方朔送至殿外,微笑告别。
对他来说,今日这一遭算是个小插曲,随手为之,属于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只是转身折返时。
刘据身形忽然顿了顿,心底涌现一个念头。
“诶,东方朔能不能当……”不过仅仅一瞬,太子就一巴掌拍在脑门,自我否定了。
“还琢磨东方朔能不能当刀?”
“嗬,我真是魔怔了,看谁都想搂两把!”
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以东方朔性情,就不是干脏活的料,刘据把自己刚起的重视之心又给按了回去。
初秋。
天气转凉。
跟随少傅学习,如今是刘据的必修课,庆幸太傅还未返回长安,他的自由时间挺多。
表兄霍去病一有空,就来教授箭术和剑术。
别问刘据为什么又学起了剑。
问就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惜,霍去病最近好像有点忙,只要进宫,多半就要被喊去宣室殿。
反倒是以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舅舅卫青,眼下经常入宫,谈政务之余,也会来找刘据。
除了嘘寒问暖、询问课业,便是说一些趣谈。
比如。
“太子年少守礼,尊师重道,曾有一日目送老师远去数里仍不回头,赤诚之心,可见一斑啊!”
额,说实话。
从卫青口中半夸、半打趣的听到这话后,刘据懵了许久,这说的是那日未央宫外的送少傅?
自己当初的一个小发呆,有那么夸张的含义?
还有,这股味道。
怎么感觉有点像孔融让梨?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酸臭味很强烈啊!
事实也正如刘据猜的那样,事后他曾打听过这茬,少傅庄青翟直接告诉他:
“奥,那件事啊,我命人传的。”
之后少傅的一席话,彻底让刘据开了眼界。
“好名声从何而来?”
“首先,你自己不传播,别人怎么知晓?其次,即使自己传了,不邀别人捧,如何名扬天下?”
“谦逊是好事,但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少傅庄青翟洋洋洒洒数十言,论述了如何‘人造’好名声,但在刘据听起来,就两个字:
基操!
造成此类奇特现象的根由,源自大汉征辟制、察举制的选官制度。
名利、名利,在大汉,是绝对不分家的。
有了名,利就到了……
其间弯弯绕绕,并非今日的重点,暂且不提。
且说。
杂而无章的小事,终归是生活的调剂品,井然有序的人生节点,才是主旋律。
秋意渐浓时。
一路奔波的太子太傅,终于抵达了京城。
而太傅石庆回到长安的第一天,就让刘据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严师!
高徒还不知道有没有,但严师是真的有。
甫一见面,石庆便宣布了对刘据每天三个时辰的支配权。
对此。
皇帝、皇后没意见,少傅也没意见……
太傅、少傅,虽然都是太子老师,但一字之差,地位截然不同。
从对太子的称呼上便可窥探一二。
两人面见太子时,少傅称臣,而太傅不臣!
……
石渠阁。
楼外渠水潺潺,鸟鸣悦耳,正值辰时初刻,环境到位,时间也到位,非常适合进入梦乡。
但很可惜。
清冷、严肃的声音在阁中回响,让刘据只能强打精神。
“……远祖者,几世乎?九世矣。九世犹可以复雠乎?虽百世可也!”
“……国君一体也。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也。今君之耻,犹先君之耻也…”
太傅的声音抑扬顿挫。
刘据听的…没有昏昏欲睡,反而龇牙咧嘴。
忍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弱弱打断道:“敢问太傅,这是不是学的太超前了?”
“嗯?”
面容肃穆,正襟危坐的石庆抬头望来,皱眉道:“我听陛下说,你已在宫中开过蒙。”
开蒙是开蒙过。
皇后卫子夫时不时就会教导刘据,识字确实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要不要听一下现在学的什么?
九世犹可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这是大复仇!
一上来就给少年郎学这个,真的合适?
“《公羊春秋》是陛下定的必学经传,既然你已经开蒙,如何不能学?”
“此篇也是陛下钦定第一日传授,还有问题?”
没有,刘据很服。
皇帝老爹开的口,谁还能有问题。
见太子闭上了嘴,石庆板着脸道:“无端打断,罚抄此篇二十遍!”
闻言,刘据脸颊抽了抽,这教学手段果然是源远流长、久经不衰啊,他彻底服了。
另一头。
按规矩处置完,太傅石庆放下手中竹简,脸色也软化许多,“你可知陛下为何钦定此经此篇?”
“因为独尊儒术?”刘据试探着回道。
“是,也不全是!”
脱离经传,石庆的语气不再严肃、苛刻,多了些授道解惑的意味。
“儒家经义有很多,陛下为何不钦定其他?”
“思考事情不能局限于的事情本身,往往事物之外的因素,才是答案所在。”
“《公羊春秋》……”
《公羊春秋》是儒家经义,起初只是口口相传,在景帝时,才撰写成书。
等到当今天子,刘彻登基后,大受推崇。
其中有两个观点尤为出名。
大复仇、大一统!
“今日学襄公复仇篇,便只讲大复仇。”说这话时,石庆跪坐不动,腰背如额上进贤冠一般挺直。
“昔日高皇帝被匈奴围困于白登山,贿其阏氏财货,才得以脱身,历代先帝时常视为耻辱,陛下更甚!”
“《公羊》曰: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也。”
“高皇帝的耻辱,是陛下的耻辱,也是下一代天子的耻辱……”
话到此处。
石庆默然了一瞬,看向刘据,“现在你可知陛下为何要你学此篇?”
刘据神色微凝,他如何还不明白。
用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皇帝老爹在告诉自己的储君,也就是刘据:
“朕要干匈奴,朕的下一代,也要干匈奴!”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