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怕自己本非美玉。
故不敢刻苦雕琢、加以修饰。
但!!!
吾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
故又不敢庸庸碌碌,蹉跎岁月。
无所为,则人生太长。
有所为,则人生太短!
难!难!难!
……
大景,乾道三十七年。
二月初二,天阴微雨,风透轩窗。
一身黑袍的赵流澈立于堂下有感而发。
话音未落,一只大脚便直接将其踹出了堂下。
就这干脆的一脚,赵流澈入世了。
一步踏出,便是浊浊大世。
挑眉回首,赵流澈看到了堂下赵父那张阴沉的面庞。
“爹……您啥时候来了?”
“快去西流府衙赴任!”
“哦……”
“爹,可不可以不去啊?”
眼瞅着赵父大手缓缓摸上腰带。
赵流澈立马扭头而去,没有半点流连。
出了赵家大宅,顺着成化大道,一路向西。
看到王婆豆花的牌坊,再过二仙桥便能到达西流城的官衙。
大景西流城,乃是一座极具南疆特色的边城。
青石板路,烟雨竹楼。
水灵的姑娘,黛色的远山。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水汽。
若是乍到此地,肯定会有些许的不适应。
而赵流澈已经在此生活十年了。
他自然是如鱼得水。
深呼一口气,赵流澈认真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别的不说,西流衙门前的石狮子雕的那叫一个绝。
细致入微,该有的东西可是一样都不少。
就连那啥都雕出来了。
南疆工匠的求真态度可是远超中原腹地远矣。
扣了扣衙门前石狮子的口球。
赵流澈抬眼一瞅。
于那对面,赵流澈竟然看到了一个偷摸石狮屁股的浓眉变态。
一边摸还一边看,一边看,一边还若有所思。
那厮笑得很是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二人对视,不约而同,同时收回了小手。
“赵流澈,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柳三贯。”
通报姓名,二人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三贯兄此来莫不是候补西流差事的吧?”
看了一眼赵流澈,柳三贯的脖子都挺直了不少。
“唉,不瞒赵兄,家父慈爱,最是疼我。”
“敢问三贯兄候补的是何等差事?”
“西流上贡品鉴使!”
“西流城……上贡啥啊?”
“腊肉?还是蒲草?难道是蛤蟆皮?”
斜目瞅了一眼赵流澈,柳三贯宛若在看一个土包子。
“子午异蛇!子午异蛇的蛇毒你晓得吧!”
“那令父?”
“来活了呗!哈哈哈哈哈!”
“赵兄,我是不是笑出声了?”
连连摆手,赵流澈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父辞子笑,感人肺腑,直叫人心生羡慕。”
“哈哈哈!对了!赵兄也是来候补差事的吗?”
赵流澈正欲开口,衙内走出一皂衣捕快直接打断了二人的扯皮。
“赵流澈进来,至于柳三贯,你三日之后直接来报道就行了。”
看着那一脸不情不愿的赵流澈,柳三贯的神色愈发得意。
赵流澈身影消失,柳三贯继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表哥,这姓赵的承得是啥吏事啊?”
听到表哥二字,那皂衣捕快直接一脚踹在了柳三贯的屁股上。
“说了多少次了!在外称我职务!职务!谁是你表哥!”
“好的,表哥。”
强忍着抽刀砍死这厮的冲动。
三贯表哥冷哼道:“吏?你以为他是你?他承的乃是官!”
柳三贯:???
“表……李捕头啊,不对啊,西流城还能承官?这不合《大景律历》啊!”
“你爹姓柳,他爹姓赵,西流之赵!你到底懂不懂?”
身躯猛地一抖,柳三贯眼中也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西流之赵!那个御蛊的南疆古赵?!”
微微颔首,李捕头继而言道:
“对了,三贯啊,抓紧时间要个后吧,听说上面又要蛇了。”
“不是!我踏马的还没上任呢……”
心灰意冷地抚摸着石狮子的屁股,柳三贯心中的快感都少了很多。
低头一瞅,于那石狮子的屁股底下,柳三贯竟然又看到了一两碎银。
“哈哈哈哈哈!银子!吃酒去!”
捡起这一两碎银。
柳三贯一扫之前的所有烦恼。
哗啦啦。
雨势渐大。
西流城阴转小雨。
内衙之内,赵流澈的面前摆着一具尸体。
赵流澈承的官乃是西流山水郎。
山水郎这个官职乃是特设。
上承皇恩厚荡。
秩比八品之官。
山水之官,西流特设,辅助治理。
这辅助治理四个字就有意思了。
简而言之,狗能插手的事情,山水郎都能插手一脚。
当然,决策权是半点也没有的,这就是个闲官。
也就是所谓的,摆设。
……
窗外雨潺潺,屋内檀香缠。
卷起衣袖,赵流澈轻轻将手指搭在了死者的额头上。
下一刻,一条雪白到有些通透的小蛇便顺着赵流澈的手指游了下来。
小蛇约莫一寸长,身段纤细,脑袋上的那两颗黑子却是闪耀异常。
朝着赵流澈眨巴眨巴眼睛,白蛇旋即便爬到死者的脖子上,张口猛地一咬。
白蛇吧唧咂嘴的时候,赵流澈也开始心神勾连白蛇,开始同步感知。
他要借着本命蛊虫小白蛇,推测出此人的死因。
西流城的世袭山水郎确实是个闲官。
但是它也得凭本事做。
而这个本事就是赵氏的本命蛊道。
蛊乃虫道,蛊之感知,胜过凡人数倍有余。
心神勾连本命蛊虫的那一瞬间,赵流澈眼中忽得闪过一抹异色。
在那死者的头顶,赵流澈看到了一行若隐若现的小字。
似云似雾,恍惚迷离。
——【醉酒不醒,天在水中。】
与此同时,赵流澈也发现小白的肚子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好像……他的本命蛊虫从这具尸体上得到了什么。
“这难道是我本命蛊虫的天赋神通?”
“我的金手指这是到账了?”
“老子果然是美玉!”
刚想继续观察,赵流澈又发现死者头顶的那行小字没了。
惊异之余,赵流澈又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石台上的另一具尸体。
如法炮制,赵流澈心神勾连本命蛊虫,若隐若现的云雾小字再次浮现。
——【举步维艰,向梁明志。】
白字浮现,赵流澈余光又看向了那人的脖颈。
一圈深紫色的勒痕,身上只有那浆洗到发白的衣服。
更不用说那瘦到脱相的黄蜡面庞。
如此死法,倒也合了这八个字。
就在赵流澈验证猜想的时候。
衙内某处长廊之下,两个男人也聊起了家常。
他们一个是那隐退的赵父,赵玄。
而另一个则是那西流城的宋师爷,宋辰。
“赵兄,何必如此心急啊?以你这个年纪,少说还能再干二十年。”
看着面前那眉眼细长的瘦削师爷,头发花白的赵玄一脸无奈地摆了摆手。
“唉,不行喽,不行喽,早些年入山绞匪,伤了根骨,暗伤难去,干不动了。”
“趁早让这小子接班,到时候再给他寻个亲事,我也就乐得清闲了。”
“根骨已伤,武道难以为续,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只求吾儿流澈平平安安即可。”
轻捻胡须,师爷宋辰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狐疑之色。
“赵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流澈侄儿刚到志学之年吧?”
“西流赵氏的手段……他学全了吗?”
凝视着一旁的师爷,赵父目光宛若一潭漆黑死水。
“放心吧,宋师爷,规矩我懂的。”
“赵氏子弟,欲承山水之任,必须得养出本命蛊虫。”
“吾儿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他已经养出了本命蛊。”
“赵氏的手段,不敢说他全会了,但是也能撑起赵氏门面了。”
“况且说了,我赵玄不还在吗?”
“吾虽老迈,却也还能带他个十来年。”
“只要我赵玄一日尚在,西流山水郎便姓赵。”
也于此刻,宋师爷也拿到了赵流澈写的仵作参考文书。
字体细长,笔锋犀利,铁线银勾,依稀可见那少年特有的张扬气息。
【王三六、年四十五、体无外伤、血内有些许酒气残留,肺腑之内,残留大量液体。】
【死因,醉酒投河,溺水而亡,酒水之内,夹杂些许兰花香。】
【此人长年饮酒,脾肺多有损伤。】
【兰花可为线索,城中酒馆走访一圈,或许便有收获。】
宋师爷审视文书的同时,一旁小吏也适时提了一句。
“宋师爷,十杯毒酒,赵流澈也分出来了。”
“我们都看见他的本命蛊了。”
微微点头,宋师爷也就合掌收起了文书。
“如此这般,赵兄,便让流澈侄儿三日之后来报道吧。”
“那便有劳宋兄了。”
“赵兄客气了,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长廊之下,望着赵玄那远去的背影,宋师爷眸光晦暗。
“大景以怀柔之道,豢养南疆之叛蛊,温水煮之,剪叶削枝。”
“三代之内,堕其心志,改其风俗,循序渐进,此乃王道。”
“肉身饲蛊,武道何以精进?西流赵氏,不足为惧。”
“那所谓的蛊道……更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