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停顿一会,神情有些悲伤地说:“知道爱尔兰人组成的黑帮吗?”
当然有所耳闻,马特脑子里存着一张地图,将地狱厨房按照帮派势力区分开来,区域之间有着明显的分界,当夜晚降临时,夜魔侠就会按照地图进行巡逻。其中爱尔兰人就是重点关照的区域。
于是他点头表示自己知情,而兰迪则接着说:“我和爱尔兰帮扯上关系的时候还是银行的经理,已经在行业内摸爬滚打好几年。但是在地狱厨房,哪怕你是勤勤恳恳工作,就连一丝钱财也不敢贪墨的老实人,噩运终有一天也会击垮你赖以生存的一切。”
兰迪继续述说着回忆,回忆中的画面就犹如一幕幕戏剧出现在眼前。
伴随着话语落地,幕布缓缓拉开,幕布后面的是规整的银行大厅,兰迪双手抱头半蹲在地上向劫匪求饶:“别开枪,想要多少钱你们就都拿去吧。我们绝对不会报警的。”
穷凶极恶的歹徒用枪顶着他的头,恶狠狠地说:“别废话,用钥匙打开保险库大门。你是经理不是吗?只有你拥有保险库的钥匙。”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负责控制住现场,一个在外面望风。银行的警卫已经被他们缴了枪。
兰迪非常为难,如果只是柜台上的钱被拿走没有什么关系,那本来也不是他的钱,无非就是报警之后写份报告说明情况。但如果自己帮劫匪打开保险库的大门,那么等待自己的一定是上级部门的问责,包括行长也会怪罪于他。
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错,但总得有个人来背锅,而且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行长。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隔着面罩也能看到劫匪的急迫眼神,显然他的目标明确就是保险库里的钱财,柜台上的几张大额纸币肯定满足不了他。
被催促的兰迪害怕地说:“是的,是的。我这就帮你打开保险库的大门。”
最终,他还是掏出钥匙,将它插进保险库的门锁中,用力扭动,伴随着锁舌卡入插槽的声音,大门缓缓弹出。
面对保险库中已经唾手可得的财富,劫匪侧过脸来盯着兰迪,说:“既然门已经被打开,那么你也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
话音刚落,劫匪就扣动手枪的扳机,漆黑的枪口吐露出一道火舌,伴随着硝烟缓缓散去,回忆也逐渐落下帷幕。
马特说:“但是你没死,不是吗?”
兰迪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死只不过是另一个噩运的开始罢了,后来才知道那群劫匪是故意放过我的。”
马特听到兰迪的心跳声加快,问道:“那么关于爱尔兰人黑帮的部分呢?”
“别急,马上就说到他们了。在我被停薪留职,接受调查的时候,我时常在一间酒吧进行娱乐消费。就是在那里,我遇到爱尔兰人黑帮。”
幕布再次缓缓拉开,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失落的兰迪一个人在吧台孤独地喝闷酒,一位爱尔兰人凑到他旁边点了一杯带柠檬的马天尼。
“嘿,再来杯长岛冰茶算我科尼的。”
“哦哦,不用了。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还是留着给哪位寂寞的姑娘吧。”兰迪婉拒了,他的措辞小心翼翼的。
但是科尼依然坚持,直接就让酒保把酒递到兰迪的面前,“喝吧,伙计。我一样就看出来你有心事。我就爱请有故事的人畅饮,和我讲讲吧。”
或许是气氛高涨,又或许是科尼身上的亲和力,兰迪于是将一直憋在心里的怨怼通通发泄出来,他痛骂自己的领导,又诅咒那些可恶的劫匪,最后将一切不幸都归于美国糟糕的金融管理制度。
但他没有注意到,就在远离人群的幽暗角落,有人正拿照相机偷偷将这一切拍摄下来。
听到这里,马特已经有些猜测:“所有突如其来的都早有预谋。”
科尼苦笑着说:“如果我有你一半聪明那也就不会上当了。当那些照片被送到监察部门时我才意识到那个名叫科尼的爱尔兰人就是个陷阱。”
“我不明白,仅仅有照片的话应该说明不了什么。”
兰迪解释说:“关键的是科尼是一位有前科的经济诈骗犯。你知道银行对这方面一向很敏感,只是稍微接触就已经相当于给我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
“于是你愤怒地想要找到科尼质问。”
“于是我愤怒地想要找到科尼质问...”
马特听到的兰迪的声音变得暴怒,那是带着足够的恨意才能发出的怒吼。
“该死的混蛋,你居然敢设计陷害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不相信一个被劫匪开枪吓尿的人有胆量杀人。”
被科尼揭穿自己最羞愧的部分,兰迪的气势已经灭去一多半,取而代之的是更复杂的恼怒,他又惊又怒:“你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随即他想到那些劫匪最后看自己的眼神,和现在科尼的眼神一模一样,那种不屑一顾的轻视。随即他意识到,科尼和那群劫匪都是一伙的,那群劫匪也是说话也是爱尔兰口音。
望着兰迪惊惧的眼神,科尼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谢谢你的愚蠢和胆小,让这计划实施得那么容易。”
后知后觉的兰迪一瞬间就失去原先的愤怒和底气,他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可面对这样的情况却有种深切的无力感,他不觉得自己能和制定计划的人对抗,而现在只是刚开始。
“为什么是我?”
“地狱厨房重建计划。你负责这个项目的资金,而我们对此非常感兴趣。只要你能够为我们服务,一切困扰你的就能够迎刃而解。你能够回到自己工作的岗位上,甚至可以升职加薪,过上比原来更加好的生活。”
“你们?”
科尼忽然将一根手指放在口前,做出噤声的态势,“嘘,保持沉默,那不是可以随意提及的名字。它存在,但人们因恐惧而未曾发声。”
于是,名为兰迪的傀儡被扯上丝线,被迫在舞台上跳起踢踏的舞蹈,一曲舞毕,谢幕,红色的厚重帷幕落下。
马特皱起眉头,他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预料,“他们答应你的都实现了?”
兰迪无奈点头说:“没错,这才是他们的可怕之处。他们的势力似乎遍布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就连那些看似光明的地方也不例外。之后不久对我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指控被取消,我成了勇于和劫匪周旋的英雄,升职加薪,所有他们承诺的都实现了。”
“可我明白他们的意图,他们需要我拥有更大的权利为他们服务。原本我只是项目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但后来我在地狱厨房重建项目中确实获得话语权,那些资金的往来都在我的监管底下,而这一切都为他们从中获利打开方便之门。”
马特不自觉地握紧盲杖,说:“那你现在又为何寻求我的帮助?这听起来像是一份好差事。”
兰迪情绪激动地吼道:“不!这远比你想象的恐怖,当我每天上班时看见人们的笑脸,我都会感到害怕,我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权利又或者只是他们的人正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无数的观众注视着,注视着我干坏事,注视着我终有一天走向灭亡。”
“我就快被逼疯了!”
马特看不见兰迪的绝望,但也能从声音中感受到一二,那是种时时刻刻都背脊发凉的不安引发的情绪崩溃。地狱厨房就快把他逼到悬崖峭壁的边缘上,最后只需要那么轻轻一推。
轰!摔得粉身碎骨。
时间回到现在,马特似乎感同身受地战栗,而后又借着受伤的躯体很好地掩饰成生理性抽搐。他想让回忆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但彼得仍然好奇兰迪的后续如何,这个从正直的银行经理转变为黑帮的白手套的角色经历实在曲折。
“他没死,但地狱厨房已经容不下他了。我不得不把他藏起来,保证他的安全。”
彼得长叹一口气,这似乎就是地狱厨房的症结所在,哪怕是好人,也会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在威逼利诱的胁迫中,成为滋生罪恶的养分。
枪支和药物泛滥的环境,已经对此麻木甚至堕落的地狱厨房居民,无耻的政客只顾着眼前的利益与黑帮勾结沆瀣一气,这些共同构成地狱厨房诡异的生态,他们彼此依附,彼此掠夺,又彼此屠戮,就像一棵腐烂的树木,带着枯枝败叶的扭曲的枝蔓缠绕着螺旋向上生长。
这就是地狱厨房。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去干掉爱尔兰人帮派吗?”
马特摇摇头后,墨镜将他的脸藏起一部分,他说道:“不只是是爱尔兰人帮,这是一次地狱厨房所有黑帮都联合起来的计划。所有人都参与了,是所有。”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随意主宰兰迪的命运。因为整个地狱厨房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地狱厨房重建计划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契机,其本质上是一次洗牌,所有势力都会参与重建计划并重新划分地盘和权力。”
马特此前已经进行过一部分的调查工作,他听到城市里的窃窃私语,也查过项目资金的流向和记录,之后手合会的袭击更是佐证这一点,那就是所有的黑帮都结盟了。
或许此刻他们就正围坐在桌子旁,讨论着如此像分蛋糕一样划分这座城市。
这听上去非常恐怖,但彼得知道这对无畏之人夜魔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一整个国家的黑帮加起来也不足以让马特害怕,他只会拿起武器和敌人血拼到底,无论最后谁能够站到最后。
那么究竟什么才会让夜魔侠也感到棘手呢?彼得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普通民众,他们也参与了重建计划。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很聪明,他设立了一个同名的基金会并开放给所有地狱厨房的居民,让他们能够拿出自己的毕生积蓄换取重建后的新房子。”
“幕后黑手将所有人都绑在一辆名为重建计划的列车上,而我夜魔侠知道真相却无法阻止这辆列车,因为车毁...则人亡。”
策划这场阴谋的家伙简直就是天才,地狱厨房成了棋盘,所有人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其中一边,黑帮为“国王”坐镇后军,政客为“皇后”守护左右,贩夫走卒是冲锋陷阵的“车”“马”,前排充当“兵”的是最容易被舍弃的地狱厨房居民。
持棋人双指拿起其中一个“兵”,果断向前突进一步,接着他双手轻握放在膝盖上,身躯微微后仰,浓郁的黑暗看不清他的脸。
反观另一边,夜魔侠模样的棋子孤立无援,遥望着对面的千军万马,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却毅然屹立在棋盘中。
彼得明白马特的处境,他已经清楚一切真相,可一旦揭露重建计划的黑幕,最坏的情况那些投资基金会的居民将会失去所有甚至无家可归,马特不得不再三思量。
“我要么用正确的方法做错误的事,要么用错误的方法做正确的事。无论哪种,造成的结果都将是夜魔侠的过失。”马特愁眉苦脸地说,他的纠结已经体现在表情上。
“作为律师,我在法庭上为当事人辩护,这是法律允许范围内的正义。作为夜魔侠,我在地狱厨房进行着义警活动,这是法律允许范围外的正义。夜魔侠就是填补法律与正义之间空隙的存在。”
“可如今,无论是律师或者是夜魔侠,我都无法有所行动。恐惧捂住所有人的嘴,要我们保持沉默。”
他沮丧地撕扯着身上缠绕的绷带,就像要扯下某种无言的束缚。
就在此时彼得说:“那就保持沉默吧,马特。保持沉默一段时间。正义女神蒙着双眼,一手举着天平代表公正,一手拿着利剑以示裁决。正义虽然盲目但从不失聪。”
“当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时,那沉默终将震耳欲聋。”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击中马特,马特微微张开嘴巴,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最终他将千言万语咽下,撕扯下的绷带被他缠在嘴上,什么也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