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紧张且忙碌。叶珝回到前线带领指挥一号作战旅、继续按原计划进行漫长枯燥的安全区开拓，同时密切关注着针对总部遇袭事故的一系列调查——然而很不幸的是，总有些什么“意外事故”会突然发生、截断了原有的线索：好不容易发现有两个负责定期检修维护基地设施的工程师行迹可疑，很可能是当初故意破坏基地外墙、给梦魔以可趁之机的“内奸”，可他们却不久前便一个猝死于心肌梗塞，一个在回安全区看望亲人的路上突遇梦魔袭击、不幸身亡，而他们的家人则满头雾水、真心地以为这都是悲惨的意外。

与此同时，叶珝也诚实地向战略委员会上报了上次发现的、“叶璟在招揽组织一些强大的高级梦魔”的行迹，尽管委员会确实考虑过了她的报告、朝六位武神下达了在作战过程中注意相关细节的指令，但并无太大成效。毕竟，遭遇黑武士的梦魔多半只会拼死抵抗、而不会多嘴透露什么信息，而像叶珝所遇到的、人与梦魔以平等的方式共处、且人类愿意与联盟友善交流的案例又太少，所以两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是没能调查出个结果来。

不过，回收各安全区周边重要基建的军事行动倒是十分顺利。可能是意识到黑武士联盟正在大规模出击了、不少梦魔群主动离开了安全区附近的地带，叶珝感到最近军队遭遇的抵抗力度在逐渐变小；虽然这对于每日都要面对高强度战斗的士兵们来说是个好现象，但其背后的缘由、以及梦魔们撤退后是否另有图谋的问题，还是令叶珝时不时感到忧心。

怀揣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她与其他武神们一道转战于诸多城市之间，攻下所有既定的目标地点后又即刻赶赴下一个安全区，然后让零号特种师和常规部队驻守他们的战果、让被荒废的工厂农田一座座重新开始运作、让居民们的生活一点点地向过去的常态靠近。

当然，这一切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早在出兵之前、叶珝便告诉自己战争中死亡是在所难免的，尽管AWN还在不断补充新鲜血液，但看着那些昨天还在八卦自己从不离身的鸟笼项链是什么来头、或者因为同情敌人而问她“梦魔真的不能控制自己的嗜血渴望吗”的年轻人，转眼间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然后被烧成骨灰送回家人手中时，她的心情还是格外沉重。

王上校，还有很多熟识的军官告诉过她，这些事情只要见多了，就会慢慢地不会再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起初，她不相信，她觉得一个正常的、有基本道德观的人不可能对生死这样的事麻木。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习惯和时间的力量。

一遍又一遍地逼迫自己尽快从低落中走出、以免让负面心情影响自己指挥作战，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守备军的战地护士将白布盖在那些没有血色的脸上，终于，她不再需要强忍住流泪的冲动、找无人的地方发泄，也不会在面对烈士家属时像个罪人一样歉疚地低着头。

但她也并不是不难过。那种感觉，就像是往外流的泪水调转了方向、开始往内淌，积在心底，变成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由内而外地改变了她。

比如，她和士兵们闲聊得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比如，那些曾经不把她当上级看待、喜欢跟她嬉笑打闹的年轻士兵，渐渐地学会用一种带着敬意和距离的目光注视她、不再近前勾肩搭背。

比如，白天遇到假装人类难民、向他们求救索要粮食的梦魔时，她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心虚得双腿打颤。

用叶珩的话说，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长官”。

那个亲手处死会变成梦魔的平民的哈托尔，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吧。有时，叶珝会禁不住如此想道。

至于关于“感染了白色E病毒的人真的都是该死的怪物吗”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当然也思考过很多。一路上，除了那些直接冲出来大开杀戒的梦魔之外，他们也遇到过很多躲藏在自己的小角落的奇怪的家伙。

她见到过一个梦魔，为了让自己狂化时不出去攻击别人，早在黄昏时就把自己锁在废旧汽车回收厂里、靠破坏那些破铜烂铁来克制自己的狂躁情绪；有一个由孩子变成的小梦魔，他的父母为了保护他、不让他被黑武士联盟发现，甚至晚上把他强行锁在地下室，诱拐无辜平民给他屠杀着“玩”；有一个由艺术家变成的梦魔，全靠晚上用动物血和尸体作画来发泄；还有一个男性梦魔，竟是喜欢在变身后侵犯女性，其他别无所求……

残忍的、古怪的、善良的、病态的……各式各样的梦魔，她都遇到过。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不该“怪物”这样笼统而毫无个性的词汇去概括梦魔——这些白色的生物更像是一种全新的智慧种族，只是……思维或者生活方式与人类文明相冲突，所以才不能被这颗被人类主宰的星球接纳。

那么他们黑武士，又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虽然生理机能与人类不同，却保留着身为人类的记忆、和人类文明遗存下来的价值观……

不知怎么回事，叶珝总觉得这样看来，他们黑武士才是“不伦不类”的存在。

当然，这些“危险”的想法，她是不敢分享给自己手下的士兵的。

毕竟一方面，总不能让这些黑武士苦战了一夜、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的情况下，还要再在克服对战争的恐惧或厌恶的同时、思考这些晦涩难懂的问题；另一方面，不管这些梦魔在人类的标准来看究竟是善是恶，作为军人，他们所有人接受的命令都是“杀死所有阻碍任务执行的梦魔”。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而如果要杀死敌人，那么不对敌人思考得太多才是对的。

最好，就把必须消灭的对象彻底当作“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