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推门走入、光芒散去之后,叶珝见到的却不是宽阔的大厅与林立的书架,而是她已阔别了一年之久的叶家家宅中、那间她从小住到大的卧室。
不同于一般富家小姐、甚至是女孩子的闺房,尽管是以充满少女心的淡紫色田园风格装潢好的,但占据着叶珝这小小私人空间的最大面积的并非衣服、鞋包、首饰、玩具摆设,却是整齐堆叠在书架上、书桌上的五花八门的书籍——有学习备考用的教辅试题,更多的是各类晦涩厚重的人文社科类课外读物,令人难以相信一个高中生竟要如此逼迫自己增加阅读量……
是的,现在的叶珝突然年纪变小了,变成了一个高中二年级、穿着酒红色睡裙的小姑娘。她披头散发、圆睁着滴溜溜的酒红色大眼睛,站在自己的床铺边上。她的被子是掀开的,看样子是睡到一半又被吵醒、爬了起来。
她的房间隔壁是主卧室,激烈的争吵声透过墙面扰动她的耳膜。争吵者中,既有父母,也有叶璟和叶珝。
“叶珝那孩子靠不住的,再能干又怎么样?她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
“为什么!?我又不是只会产崽的母猪,你们凭什么就这样决定我的未来,凭什么就这样把我卖出去……”
“我这样没用的儿子……当什么家里的顶梁柱……”
有些话语是叶珝真正听过的,有些则是被外放的内心独白,杂七搭八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朝她纤瘦渺小的身形压来。
这就是她过去的生活:无尽的学习和不安全感,以及爸爸妈妈与诸多亲戚长辈在半夜举办的、擅自决定她和姐姐弟弟的未来的、他们自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家庭会议”。
叶珝拖着疲乏如老人的步子,来到自己的卧室房门前,扭动欧式风格的黄铜门把手、推开。
接着,宴会厅的金碧辉煌便泼洒在她面前、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来,吵架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喜庆的人声鼎沸,而她自己,则褪去狼狈倦怠的睡相、换上了精致的仪容发型,酒红色的睡裙也瞬间变成了华美的大裙摆礼服。
“叶小姐,欢迎欢迎……”
“好久不见啊叶小姐……”
“你好,叶小姐,这位是……”
“可以占用您一些时间吗叶小姐……”
戴着千篇一律的面具、穿着千篇一律的西装的黑衣人蜂拥而上,一边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候搭讪,一边鞠躬把手伸来,密密麻麻的黑袖管和白手套环成圆形、将她包围,犹如一簇簇致命的长矛。
这些舌灿莲花的人,都是无情的牧场主,而她……则是那头日夜不断被压榨的奶牛。
恐惧和厌倦促使她迎上那些笔直的手臂、一把推开这些贪得无厌的宾客,加快步速朝前方那宴会厅的出口行去,可她越是抗拒、便有越来越多的胳膊向她抓来,试图拽住她冗长的裙摆。她跌倒,犹如被水草缠住脚踝的溺水者,在地上匍匐挣扎、用手臂将自己的身躯一寸寸地往前挪,却被铺天盖地压来的黑色淹没。
她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无边无际,冰冷空虚。
“叶珝……”
接着,她听到克里斯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回头,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拼命往他那仿佛近在眼前、却怎么样也无法缩短距离的缥缈身影跑去,直到她听见他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嘲讽她的愚蠢。
“噗嗤。”
因为就在下一秒,梦魔化的叶璟便用尖锐的五指贯穿了她的心脏,血液沿着她姐姐殷红锋利的纤长指甲嘀嗒落下、然后消融在她脚下的黑暗中。
叶珝愕然抬头,却见周围居然都是观众。
马修,丹妮卡,伊森,叶珩,王怀光……所有那些熟悉的面孔似雕像般麻木地树立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血液汹涌而出、从水洼池塘变成了洪水汪洋,把她视线所及的一切淹没成夺目的猩红。
“醒醒……”
就当叶珝以为自己流失所有的生命力、准备在这血海中闭上眼放逐自己沉沦下去时,一丝轻柔的女声透过混浊浓稠的涌动血液、微弱且焦急地呼唤着她。
而那,正是她自己的声音。
密不透风的血池突然产生了一丝缝隙、让沁人心脾的空气渗透进来,同时也令叶珝猛然觉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之前那阵曲调诡异的清脆笛声愈发响亮且清晰,转眼间,胸腔中灼热的刺痛、被背叛和抛弃的绝望都如泡沫般破碎幻灭。
她这才明白,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假象。
叶珝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撑起沉重若大山的眼睑——没有血海、没有黑暗、没有那些痛苦的过去,她依然躺在O市的废墟里,身旁,则是沉睡不醒的绘里奈。
她们两个竟是直接睡倒在了调查的半途中。
四下无人,唯有那魔笛声仍旧继续。
难道……
叶珝起身、东张西望,试图辨认出笛声的来源,却发现每当她想要追踪这乐声的方向时,脑海中便会一阵震颤嗡鸣、使她的五感模糊。她痛苦地俯身抱头、待笛声的影响稍稍缓解之后,才发现还未恢复神智的绘里奈此刻正嘴唇青紫、涕泪横流、满身冷汗,痛苦得整个人都在微微抽搐。
见绘里奈这样痛苦,叶珝担心笛声造成的幻象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把她唤醒再说:可问题是,单纯的外界物理刺激显然是起不到任何效用的,那么……
或许,她必须要用异能直接进入绘里奈的意识。
“这样会不会……”
喃喃自语着,叶珝不知这样做是否合适。虽然她和绘里奈也算得上是熟识的战友了,但这姑娘性格内向、几乎从不做任何自我坦露,万一……她这样做是真的因为有不愿提起的过去呢?就如此未经许可地侵犯别人的精神世界……
“咳呃……”
然而叶珝早已没有思考的余地——绘里奈辗转反侧的身上、还有不断咳嗽的口中,竟是流出了不断气化的白色E病毒。
她一咬牙,将五指罩在绘里奈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