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尤其,不擅长安慰女人。
他适合在派对和晚会上,大家都玩得兴致高昂、忙着找乐子的时候推波助澜,陪伴取悦那些正想找个男人过夜的、醉醺醺的漂亮小姐;但那些光鲜外表下的隐藏的深处阴暗,大家都心照不宣、从不触碰。
所以当克里斯来到公共休息区,已经看到叶珝站在绿化灌木丛旁、背对着他的身影时,他还在苦恼于究竟该用何种说辞。
幸好,叶珝替他省了这个麻烦。
“你哪里来的这条项链?”她没有转头、轻声问,不可思议地知道来者的身份。
克里斯一挑眉梢、走近,试探性地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回答:“请工匠定做的,我挑的款式。怎么了?”
叶珝微笑摇头,不再多做解释。
其实她之所以好奇这条鸟笼吊坠的来源,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笼中的金丝雀,并不像是由红宝石……而是由魔晶雕琢成的。
梦魔的魔晶。
算了,大概是她被酒神吓得不轻,变得越来越神经质、一时想多了吧——制造项链的时候E病毒都还未爆发,哪里来的魔晶呢?这样自嘲着,叶珝放弃了这个似乎太天马行空的想法,打算云淡风轻地带过这个话题:“嗯……唐璜先生的品味真是特别。想来也不是你遇到的每个姑娘都有这个待遇。”
尽管云淡风轻,但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字里行间,却藏着一丝小小的怨念和不满;觉察到这丝怨念的克里斯一愣,接着,脸上挂起了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
他很确信,叶珝绝不是为了这一点事情便赌气沉默,她不是那样的个性、他也清楚自己对她而言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他们甚至不是正式的恋人关系,只是,乐于跟对方玩这个一边愿打、一个愿挨的小游戏而已。
不过不管如何,听一个平常总是强硬高冷的可爱女孩朝自己发一点小牢骚,总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于是克里斯轻笑,蓝色的大眼狡黠地一眨、调侃道:“看来马修说得对。”
“什么意思?”
“你居然真的在O市街头乱翻那些花边新闻报纸。”克里斯说着,伸手轻轻一勾叶珝小而圆的鼻尖,“说,你和绘里奈打冷战,是不是因为你做任务分心她要打小报告?嗯?”
他的声音低沉且温柔,像是在安慰一个在学校被老师冤枉的委屈宝贝女儿的父亲。
“哪有……”
叶珝笑了、伸手在他手臂上轻飘飘地一打。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今天还算情商在线。
“那到底是怎么了,洛丽塔小姐?”克里斯脸上的紧张神情消退而去,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俏皮和轻佻、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你可得给我个能对付马修那个碎嘴的说法啊,不然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偏偏,面对这个玩性大发、看着一点也不可靠的英俊花花公子的脸,叶珝就是生不起气来。
那个半梦魔半黑武士的克里斯……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出神地想。眼前这个刚刚运动完洗过澡、笑眯眯看着她的克里斯,又在她的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不知道。这是这些天困惑着她令她踌躇的、诸多由狄俄尼索斯揭示的不确定性之一。
揣测命运……真是个无法承受的任务。
既然无法承受,那就先姑且跟从直觉和感性吧。
“……是这样的,在O市,潘神制造的幻境里,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叶珝轻叹一声、开始略作保留地解释来龙去脉。
……
科林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就是那次。对,就是那次。因为自从那次烂醉如泥犯了事之后,他就下决心一生杜绝酒精这种使人理性紊乱、神志模糊的东西。
然而他还是破戒了,正如有些阴影是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一样。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现在这个情景下,酒精的麻痹作用还是相当实用的。虽然他喝得不多,但至少自从传下了那个假公济私的“秘密指令”之后、便猛跳个不停仿佛想蹦出嗓子眼的心脏安生了不少,这样,他总算能让自己迈入家门的步伐稳健如常态。
是的,科林回家了。他不想再见到杰西卡,但他别无选择:他怕和六个武神共处的自己,会即刻情绪崩溃。
客厅里他们上次争吵留下的残败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杰西卡冷着脸蜷缩在沙发上、只抬眼瞥了他一下,嗤笑一声,然后继续看电视。
“帮我倒杯水。”科林把公文包丢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抱头,不停舔着自己干巴巴的嘴唇,有气无力道。
于是片刻后,伴随着一阵心不甘情不愿、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玻璃杯的温白开水便被放在了科林眼前。他没想太多,端起来便一饮而尽,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理问题。
科林向后一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望着头顶郁金香形状的吊灯发呆。过了一会儿,他突发奇想似的一笑、竟和杰西卡聊起天来。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虽然话语内容仍然是指责,但科林以及没有心力像前几天一样面红耳赤了、只绝望地用气音轻声喃喃,“你会毁了我,毁了库珀家族,毁了你自己。”
“没关系……本来就够糟了,现在也糟不到哪里去。”杰西卡说着,点了根烟、轻飘飘地吞云吐雾,然后难得地主动伸手把烟盒递给了科林。
“呵……是啊,你不在乎这些……你什么都不在乎。”科林一手抽了一根,另一手中的打火机微微颤抖,“行吧,那我也学学你,我也豁出去了,什么战略委员会、联盟、保护人类的职责我都不管了。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吗?”
科林侧过脸来看着杰西卡,杰西卡则依旧目视前方的电视频幕、摇了摇头。
接着科林笑了。仰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你猜不到,你绝对猜不到。”他听起来十分得意、得意得有些疯癫,“论起发狂,我可一点都不输你这疯婆子……”
突然,科林的心脏一阵绞痛、口中话语也被莫名其妙的哽咽声掐断。他浑身一僵,如一根竹竿一般直挺挺地瘫在沙发上,战栗着扭转青筋暴起的脖颈、圆睁着血丝满眼的双目,瞪住坐在他身边的杰西卡。
杰西卡还在抽烟。
一根又一根,慢慢堆满了整个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