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可救赎

为什么呢？

贝亚托抱着这个满身粘稠血迹的少女，低头，看着那个从她胸口一直撕裂到腹部、贯穿了整个身体的骇人如黑洞般的伤口，心想。

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无辜的人总是如此残忍呢？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如果说惩罚恶人是上帝的职责、所有的复仇都是越俎代庖，那么做错的也应该是他、所有的后果都要由他承担才对：他才是那个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不惜把诸多不相干者都拖下水的罪人，菲丽丝，不过是被他煽动、被他利用的棋子而已。

这仅是一个想遵从母亲遗愿、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可怜的小姑娘而已，从不贪图更多，甚至屡次劝说和请求贝亚托、让他不要在仇恨中越陷越深，

如此善良、如此心软的菲丽丝……她犯了什么罪孽、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

此刻的贝亚托甚至已不再感到悲伤——早在他逃脱监狱、来到父亲坟前那一次，他的眼泪便已经干涸。

他目光空洞地呢喃，心头满是无法被解答的永恒的疑惑。

“菲丽丝……菲丽丝……”

菲丽丝，能否告诉他，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难道，不应该是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吗？

难道，所得和所给、收获与代价，不是终究会相等平衡的吗？

难道……不是吗？

贝亚托曾以为，就算人类所有的道德准则和法律规范都是虚伪、都是自我欺骗和搜刮利益的工具，那么至少命运本身所必然具备的、有得必有失的标杆是无法撼动的。

可若连这标杆都是虚无……那复仇，又有何意义呢？

他轻轻放下菲丽丝冰冷的尸体，一如他全线坍塌的心灵放弃了对这无解的困惑的思考。他站起身来，木讷地转头、目光空洞地看向背后的地下室。

地下室内，那两个黑武士正嬉皮笑脸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指指点点。“恐怕不用我们动手这哥们就得悲痛欲绝地自杀了”，他听到他们如此说道。

至于被黑武士护在身后的理查德，则已经支起酸麻无力的双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难以名状的复杂眼神注视着贝亚托和菲丽丝，似是有些同情和唏嘘，却再也不见刚才与贝亚托谈判时的谦卑与诚恳、而重新变回了往日的居高临下：现在他安全了，他又是那个不可侵犯、掌控全局的库珀家族的大当家了，没有必要再低声下气地与一个甚至无法以真名示人的罪犯“平等”对话。

而眼前的这一切，甚至已经无法让贝亚托再生起任何愤愤不平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没有道理的世界。

在这个没有道理的世界里，复仇、没有意义，悲伤、没有意义，愤怒、没有意义。揭开那被公平正义所掩盖的真实的面纱之后，贝亚托看到的唯有混沌。

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伸手，去拥抱朝他微笑的可怕真实。

于是贝亚托张开双臂、平静地行下台阶，向那两个摩拳擦掌、准备收割他性命的幽灵作战旅士兵走去，那姿态、那悲天悯人的神情，竟像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了结他吧。”

理查德叹了一声，轻飘飘地下令。

两个黑武士便谨遵命令、自信地向贝亚托行去：他们知道，现在的贝亚托无法施展异能、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后他们站住了，笑容僵硬在脸上。

贝亚托立定，环绕他全身的、躁动不安的E病毒尽数回到了他的体内，沉寂片刻后，他的双眼、和他全身的魔晶都霎时间黯然成漆黑，再亮起血红色的光。

而白色，则以那些耀眼的血红为中心、向外蔓延出去，迅速侵蚀着它们毫无反抗之力的、黑色的同类。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这个王八蛋他妈的是梦魔啊……”

一个黑武士脸色青白地低声骂道，分心地东张西望、开始考虑退路；另一个则赶紧护住理查德，知道如果这个老爷子出了什么差错，他和他同伴的脑袋可就要开花了。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现在是白天，而贝亚托，却能当场化身成梦魔。

这说明了什么呢？

“酒神级梦魔……”

“打个锤子，带上他们夫妻俩赶紧跑啊！”

两个特别作战旅的士兵不再犹豫，一个赶紧背起已经吓呆了的理查德就往外跑，另一个则殿后掩护，希望趁贝亚托还在转变、能多争取一点时间，赶紧带库珀夫妇逃到直升机上去。

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贝亚托不是黑武士吗？难道梦魔也能有伪装成黑武士的能力？

还是说……黑武士有变成梦魔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两个联盟黑武士有些不寒而栗，只赶紧通知直升机到二楼主卧阳台、准备接应，接着冲进卧室房门。

却看到，贝亚托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坐在床头、守在依旧熟睡着的蕾妮的身边，伸出指甲变得锐利且血红的手指、轻抚着她神情安然且平和的脸庞，没有任何想要攻击两个黑武士的打算，

即使如此，理查德却也不敢让这两个士兵轻举妄动——毕竟，蕾妮还在他手上。

贝亚托低头看着这个曾是支撑着他不在监狱里自杀、活到如今的信念的女人，非人的殷红色瞳眸里满是令人胆寒的温柔。他说：

“你要是薄伽丘夫人……而不姓库珀，该有多好。”

说完，他轻轻一用力，将指甲刺入蕾妮那被精心保养、依然光滑细腻的皮肤中，微微的身体痛楚使蕾妮一蹙眉，表情依旧楚楚可怜。

除此之外，贝亚托没有做更多、只站起身来，朝理查德微微一笑。

下一秒，理查德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怔愣片刻后，他眼眶中溢出两行绝望的泪水、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不！蕾妮！不！这不是真的……”

因为他知道，那一道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伤口所要留在蕾妮体内的，是罪该万死的E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