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梦死醉生

贝亚托知道，此刻理查德脸上表露出的痛苦是真实的：他大张着嘴，声嘶力竭、涕泪横流，涨红的脸不可控制地上翻，夸张的表情加深了原有的皱纹、让他的整张面容看起来就像一块裂痕密布的贫瘠土地。

他确实是爱着蕾妮的吧。贝亚托如此想，任凭那两个忧心忡忡、怕回去之后伊森会拿自己的性命撒气的黑武士架走库珀夫妇，登上直升机匆匆离开。

真奇怪。

现在他的复仇终于完成了，他用最令仇敌痛苦的方式付出了代价，但是他感觉不到任何喜悦；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之所以让蕾妮感染E病毒，其实主要是因为他知道酒神希望他这么做：那位大人费尽心思操控他的心理、行为，还有他周围人的命运，正是为了让他来到这里。

不。为复仇这样无意义的事感到喜悦才奇怪吧。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包裹了贝亚托的心灵，一如温柔的海水拥抱着溺亡的水手。他款步行上阳台，俯瞰着这片风景秀丽的花园别墅区，以及被直升机的轰鸣声吸引、纷纷出门张望发生了什么的惊恐居民，还有迅速赶来、将贝亚托围攻的AWN援兵，对自己必须于此地完成的使命心知肚明。

这里，是诸多灾后幸存的、人类精英阶层的聚居区——这些精英永远追求着最高的物质享受，而唯有这世界上最发达国家的最富足地带，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令他们丰衣足食、泰然自若、运筹帷幄操控一切的世外桃源。

那么如果……这里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梦魔呢？

恰好，夜幕降临，所以贝亚托对黑武士们迅速收紧的包围圈毫不在意，闭上眼、感受着在场所有普通人类的存在：他们的体温，他们的呼吸频率，他们的血液粘稠度，他们体内每一个器官的运行状态。

然后他缓缓抬手、掌心向上，用力一抓。

这一抓，仿佛一下子抓住了这片区域内所有普通人类的心脏。他们呼吸骤停片刻、面容和动作都开始扭曲，像被胡乱扯动的提线木偶，然后痛苦地尖叫起来，白色E病毒不断从他们体内溢出，甚至有血泪一样的液体自他们眼中滴落、凝结，变成殷红的魔晶碎片。

老人，孩童，男男女女，不论是真的当权者、亦或只是攀附于当权者的亲属，无人幸免。

联盟增援的包围圈也瞬间凝滞了。那些黑武士愕然抬头看了一眼贝亚托，又望向却正被恐怖的苍白缓缓吞噬的普通人们，即刻意识到，这些被他们护在身后、地位非同一般的居民才是他们的敌人。

而且，还是他们不敢随便下杀手的敌人。

所以尽管一次性把这么多人转化成梦魔、对于贝亚托来说其实是相当大的消耗，但睁开眼后他却不急着离开现场，反倒是在茶几旁坐下、悠然欣赏着面前一片混乱的景象。

不知何时，茶几上、和贝亚托对面的座位上，突然出现了一对年幼可爱、穿着华丽小洋装、扎着马尾辫的双胞胎姐妹，一个手捧比她的脸庞还大的厚重书籍，另一个则抱着铃声清脆的七弦琴。

很明显，她们是梦魔。

拿着七弦琴的小女孩晃着小腿、用清澈天真的声音哼着拉威尔那首《死公主的孔雀舞曲》的旋律，她的姐妹则打开那本无名书，以稚嫩却严肃的口吻朗诵道：

“喧腾的大海横无际涯，

翻卷着咆哮的巨浪，

舟子坐在船上，

托身于一叶扁舟；

同样地，孤独的人

平静地置身于苦难世界之中，

信赖于个人的理性原则……”

一开始，这些黑武士依然听从上级命令，费力地想要麻醉、活捉这些对于维护社会秩序太过重要的白色怪物；可随着伤亡的不断上升，越来越多的人干脆放弃了任务，不想再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这些无可救药的梦魔、怒吼着大开杀戒，场面渐渐失控、陷入疯狂和混乱之中。

混乱是什么？

混乱即公平。

“当人面对着令他困惑的现实

而他所有的认知均无法给他答案时，

他将会被巨大的惊恐占据，

与此同时，个人的理性原则崩塌

而使其天性得以释放的狂喜

将从惊恐中升腾涌现，

感知到这份幸福的那一刻，

他将瞥见酒神的本质，

以‘醉’来比拟该状态是最为贴切的。”

读书的梦魔少女合上书本、朗诵声到此为止；歌唱的梦魔少女则伸出手、轻笑一声，揉了揉贝亚托柔顺卷曲的白色长发，温柔似在与可怜的流浪猫对话般道：

“从日神的梦里醒来了吧？欢迎来到现实——来到这酒神的狂醉中。”

很快，贝亚托这惊世骇俗的作为便震撼了整个人类的幸存种群：这一次，他就不再只是网络愤青用来指责科林或库珀家族等权贵的、无足轻重的谈资话柄了，而是一下子毁掉了近一半支撑全球安全区正常运转、手握诸多行政管理或经济贸易大权的管理层的大魔王。

没有人关心究竟是什么迫使他走到这个地步。

毕竟，这是一个没有道理的世界。

首先受到冲击的，是关键职位突然空缺的各大行政机关，人事调动困难和管理职责转移令他们手忙脚乱、更别提还要抵抗梦魔的不断侵扰；其次，有很多负责生产诸如食品、日用品、医疗药品等生活物资的大型工厂乃至军工企业也受到了影响：变成梦魔的大人物里，可有不少人是他们的老板、经理。

在一片不安定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那些自称以保护人类为己任的权贵，到底已经堕落到了何种程度？危机当头，谁能担保人们不至于毫无防备地面对来势汹汹的梦魔大军？

对“人类负责保护人类”这一模式的不信任日益膨胀，骚乱于各地安全区频频爆发且愈演愈烈，甚至，闹出了民间武装力量劫持装载零号体疫苗的军用运输车队的大新闻。

同时，于一片骂声中，有一种十分有趣的想法也渐渐有了生根发芽的温床、且正茁壮成长：

“为什么不把这一切交给黑武士呢？”

PS:章节名的来源的话……

尼采把日神精神比作梦，把酒神精神比作醉，

这样说的话意思就很明显了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