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老树,落下叶子,聚在院中的众人紧张而焦虑,王金秋抿了抿嘴,看着满脸疲态的儿子,想要说:“干脆咱们回飞狐县。”便被耿老汉扯了扯衣角,她这才没有说出口。
洛阳城破的消息已经不算秘密了,城中到处流言纷乱,能走的人家,早已收拾家当躲避战乱去了。
永安坊也有十多户人,在昨日就拖家带口的出城投奔南方的亲戚,还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小门小户,难以远行。
耿青听着他们的话语,接过巧娘递来的茶水,就那么坐在院子里,看着众人。
“潼关那边可能还在激战,胜负如何,守不守得住,我也不清楚,确切的消息还没过来。”轻声的话语开了口,耿青灌了一口茶水,放去少女手中,“洛阳陷落,乃事出有因,眼下潼关有十万兵马,就算打不了,关上城门,守好险要拖到入冬都不会是问题。”
耿青在驸马府做事,众人是知道的,入手的自然是第一手消息,说出这番话来,众人心里才有些稍安。
“叔叔,朝廷那边可有解决之法?”白芸香捏着香帕神色有些担忧,自从洛阳陷落之后,城中许多商铺都已关门,有钱的带着细软粮食,赶着牛马车,或乘船离开,虽说自家店铺还未关门,这几日她也未去铺里打点生意,有时出门也是带了银两去收购铺子。
要说离开长安回飞狐县,白芸香自然是不愿意的。
那边,耿青疲惫,倒也没有众人那般紧张的神色,笑着摆了摆手,“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般严重,不管城破不破,这家,这家里的人,我是都要保下来的,谁也不能少。”
这话让人心里暖和,本来有些微词的帮众见耿青谈笑的神色,尤其将自己也当做家人,藏心头的埋怨,终究还是散了,二十几人在院里齐齐抱拳。
“倒是先生需要差遣,尽管吩咐我等去做!”
“还有我!”大春站起来,拍了下胸口。
“那大柱,你有什么想法?”耿老汉不能行走,身子也弱了,但想的却比以往多,知道儿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可心里压不住好奇,还是想问问,才安心。耿青挥手让众人散了去做自己的事,便过去推着父亲在院里慢慢走动。
“不是很光彩,但家我必须守住......就像耿家村时,你对娘说的,我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先保家。”
耿老汉点点头,看着那边摇曳的老树,叹了口气:“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担子......”耿青笑笑,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过去将他苍老枯瘦的手握住,“再重也得挑起来。”
“爹永远站在你这边!”
“不用,儿子可是天下无敌的。”
父子俩就在院里轻声说着话,说起其他,不免笑出两声。
然而,与令人心安的院落相比,皇城之中,李儇来回走动,焦急的望去外面,直到宦官来报说田枢密回宫,他才站定,将人召来书房,目光严肃的望着风尘仆仆进来的田令孜。
“.......朕在宫中反复思量,与其坐以待毙,就凭张承范那些兵,想要挡住反贼颇有困难,朕思量,先让那黄巢小人得志一番,待南巡蜀地,整合兵马,再联合诸镇节度使将那黄巢围困长安,一举剿灭。”
“陛下,奴婢也是这么想的。”田令孜抬袖擦了擦汗渍,“那些个文武,哪里会体恤陛下,他们只会架着陛下做些危险的事,若是潼关破,贼人攻打长安,这不是拿陛下安危做儿戏。”
“嗯。”
李儇赞同的点了点头,“大伴懂朕,想起早前安排坐镇三川的节度使,朕这才明白大伴的用意........”
他的话未说完,外面有侍卫急匆匆过来,在殿外拱手道:“启禀陛下,驸马府有消息传来。”
“给朕看看!”
皇帝过去,将密封的信函打开,看了一眼,忽地笑起来,“大伴,看来朕不用南巡了,长安附近各镇节度使已经回信,言兵马已在途中,正朝潼关赶去。”
之前大量的流言充斥长安,也有不少流到宫中,令人不安,然而眼下,终于有一条令李儇感到兴奋的喜讯,负着双手来回走出两步。
“刚才之言,朕说的有些莽撞,南巡蜀地,远避贼人锋芒,有失君主威仪,幸好并未离行,否则让百官看朕笑话了。”
“是奴婢莽撞,不该劝说陛下去往蜀地。”田令孜轻声说了句,便将皇帝南巡蜀地的事揽到了身上,低眉顺目的跪了下去:“还请陛下责罚。”
呵呵。
李儇摆了摆手,大度的将田令孜搀扶起来,“哎,大伴怎的如此说,朕岂会是那种心胸狭隘之君?”
替田令孜摆了下手袍摆上灰尘,又道:“朕今日就住书房,批阅奏折,就在这长安城里等各镇援兵过来,看他们是如何将那黄巢杀......”
他话又未说完,殿外又有侍卫匆匆赶来。
“陛下,这是潼关那边加急送来的消息,信使半个时辰前入得城。”
李儇放下毛笔,看向一旁的田令孜,后者躬了躬身,过去将加急信函呈去御桌,皇帝展开看了看,脸色由红到白,变得极为难堪。
田令孜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也颇为尴尬。
天光倾斜,云隙的阳光照在院落,耿青熬了一夜,正在房中补觉,外面有公人打扮的身影进来院里。
不久,耿青被叫醒过来,听完那人话语,再次收拾一番,乘车赶往驸马府,一路进了前院书房,那边已有几位朝中大人物正在商议。
隔着一条长廊,也能听到有人将桌子拍响,声音措词严厉。
“十万人......那张承范有脸回来?!就算用十万头猪样守城,也能拖延几月!”
“赵中丞,先不要提此人,我们之前也推算过,潼关几乎难以守住,眼下当务之急,如何将反贼黄巢的贼军拖延一月,让各镇兵马如约赶到长安。”
驸马于琮请了御史中丞赵蒙喝茶润喉,见耿青过来,伸手让他进来到书房众人后面寻个位子坐下,随后看向朝中有些情谊的同僚。
“为一国政者,不可因一事而颓心丧气,事情尚未到绝路,我等做为臣子,当尽力而为,而后才是听天命,战阵之上,我等不懂,但城中政务,还需让每一个兵将无后顾之忧作战。”
“我们尽人事,城中这些神策军未必能尽到人事!”说话的是工部侍郎裴澈,修缮加固城墙之事压到他头上,然而府库空虚,几乎强他所难,说出这番话难免没有怒气。
耿青就坐在书房,听着这些大臣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激烈,伸手要这要那,百般推脱,好不容易定下一件事,又因另外的事吵了起来。
‘此事关头,这些大臣里,没有一个手腕强硬之人领头,想要成事简直痴人说梦。’
夜色渐沉,书房亮起了烛火,众人正理出拖延贼军,加固长安的一些眉目,府中老管事领着一人匆匆过来,耿青偏头看去,眼皮跳了一下,是宫里顾问福身边的那个青年宦官。
众人见他宦官打扮,心里多少有些不安,驸马于琮连忙招他进来问话。
“可是宫中出了事?”
九玉点点头,凑近低声说了句什么,老人额上青筋暴起,身形摇晃,一把扶住桌角,众人连忙起身过来去搀扶,被老人一把推开,跌跌撞撞的后仰坐到椅子上,双腿大喇喇的伸直,眼眶瞪圆的看着桌上灯火。
驸马挤出一丝苦笑,陡然‘啊’的一声起身将那灯盏夺过来,砸在地上。
房里顿时黑了下来。
一片安静里,就听老人沙哑的轻笑出声:“臣等费尽心力保李家江山......陛下何故先逃.......啊!”
于琮捂住心口,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了御史中丞脸上,直直倒了下去。
片刻,整个府邸混乱了起来。
夜色深邃,长街泛起了薄薄水雾,高挂灯笼的府邸,耿青面无表情的走出驸马府,老人的命保住了,可旧伤复发,已经不能下榻理事。
‘该是看我了.......’
耿青站在外面深吸了一口凉气,大春在马车那边唤他上车也未理会,只是沿着百官府舍的街道一个人慢慢走着,目光有着复杂的神色。
不久,他脚步停在左金吾卫府,上前敲开了府门,听到通报的张怀义急急忙忙出来,两人轻声交谈两句。
张怀义随后探头看了看外面,转身领了耿青走进府邸,引见给了父亲,左金吾卫大将军张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