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主楼是一栋名为“摘星楼”三层唐式塔楼。它的第一层和第二层是大厅,不设单间,靠灵活拆摆的屏风分割区域。而它的第三层则没有公共空间,全是需要额外加价的高档雅间,每间房都有不同风格的装潢。
“竹轩”是一间以翡白色为主调,以翠绿色为辅调,并饰以名家书画的素淡型雅间。
“竹轩”的不小但冗杂装饰之物很多,唯一的餐桌是一张靠窗的方桌。这里的景观很好,不需要刻意伸出头就能看见缘起护城河,联通内城南墙和皇城南墙的狭长运河。
“姑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入口方向的马蹄声突然变得密集。
“丁姑娘但问无妨。”张诗芮也注意到了,将脑袋稍稍偏出窗外,但从“竹轩”的开窗处侧望过去,只能看见酒楼入口到塔楼入口之间的石子小路。
“天师府雇了人定期打扫吗?”丁白缨回想起张诗芮曾无意间说过,房子可能需要打扫,但天师府却干净得堪称一尘不染。
花园内有几棵掉光了叶子的落叶树,但院子却没有落叶,泥土有被翻过的痕迹,杂草被人拔除了。结了一层薄冰的鱼池毫不浑浊,里面甚至还有好几尾活鱼。
卧室被人打扫过,柜子里有崭新的床上用品,但天师府上下却一个人都没有。
“我不知道。父亲没说过。”张诗芮摇摇头。“不过我记得祖父生前曾说过,上次奉旨进京的天师是我的曾祖父。”
张永绪于嘉靖三十年进京,同世宗坐而论道,获赐伯爵祭服。次年开春,张永绪拜别皇帝。
张诗芮又想了想:“自那以后天师府就一直没有人住,闲置了至少有六十年。”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吧?”丁白缨建议道。“我怕有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贼人会跑到空宅子来拔草养鱼吗?”张诗芮判断道:“我想这应该是皇家的恩典吧。”
“而且就算遇到危险,不是还有你在吗。”张诗芮是有武学底子的。但她和丁白缨切磋时甚至走不过十招。
“姑娘谬赞。”丁白缨嘴角微扬,拱手谦辞,又自豪地看了一眼放在右手边的刀。
“那些人是佛郎机人?”丁白缨和张诗芮对坐,不用偏头就能看见那条石子小路。
“佛郎机人?”张诗芮站起来,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这就是咱们今早在天津卫遇见的耶稣会使团啊。他们的祖宅也在南薰坊?”
“我想这不太可能。”丁白缨收回视线。对她来说,这些西洋人虽然罕见,但并不值得过分留意。
“等他们坐定后再下去打个招呼吧。”张诗芮并未因龙华民的敌意而排斥整個使团。
徐光启在日月摘星楼的二层要了两张方桌和四张圆桌。坐定后,小厮上前询问道:“客官想看哪出?”
“今天只吃饭不看戏。”徐光启摆摆手。
这是一种话术,他要是点了戏就相当于是把二层包下来了,这花销可不是一般得高。他现在还欠着印子钱呢,既然西方人不兴这个,那就干脆省了。
“好嘞。请问您想吃什么。”小厮仍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那要看你们能做什么了。”徐光启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菜牌,但还是反问道。
“田鸡腿、笋鸡脯、烹河豚、酒糟蚶、烧鹿肉......都能做。”小厮一口气报了一长串菜名。
“田鸡、河豚?从南方运来的?”龙华民疑惑道。
听佛郎机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方话,小厮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您老灼见。”
就在徐光启点菜的时候,另一个小厮领着六个身材健硕、佩刀带剑的男人也上到日月摘星楼二层。
“客官这边儿请。”小厮一边指座,一边招手让人把堆放在墙边的屏风给抬过来。
果然来了!徐光启心道。
日月为明,酒楼给自己起“日月摘星楼”可不单是为了好听。可以说,整个北京城把日月二字摆在一起用的店铺都归宫里管。徐光启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带耶稣会的人来日月摘星楼吃饭。
“请问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厮笑问为首的男人。
男人没有说话,只在墙上挂着的菜牌里随便指了几个。
“大哥,不喝一壶吗?”锦衣卫校尉殷澄咽了口唾沫。
“喝个屁,你早晚得坏在这上边儿!”带队的从六品试百户探身伸手在殷澄的头上拍了一下。
“这家的酒很不错。”殷澄还是想喝酒,但说到下半句却把声音压了下来:“反正可以核销,又不用咱们自己花钱。”
“大哥,咱不就是来这儿喝酒的吗?”坐在试百户身边的从七品小旗笑道。
“我又没说不喝,只是这小子一上头就说胡话。”试百户又给了殷澄一巴掌。“想成事儿,就控制住自己那张臭嘴。”
试百户指的“成事儿”是说殷澄袭职总旗的事儿。试百户一直把殷澄压在无品校尉上,不把殷澄承袭世袭总旗衔的申请向上报,就是怕他哪天祸从口出把自己给霍霍了。
“大哥,我晓得的。”殷澄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酒后失态,但戒酒哪有那么容易。
过了片刻,试百户听见连接二层与三层的楼梯间传出了响动。因为他们坐得离楼梯口不远,所以不需要刻意抬头,只需要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就能看见来往的人。
女人?
看见女式的衣摆,试百户突然没了兴趣。他收回投去的目光,拿起小厮刚送来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抬头瞪了殷澄一眼。
丁白缨弱一步跟在张诗芮身后。从丁白缨收走一百两银票的那一刻起,她就从押客镖的镖师转行成了随行的护卫。既是护卫,那张大小姐走到哪儿,她就得跟到哪儿。
还拉了屏风。
丁白缨第一眼扫见的,是高她半个头的木框丝面屏风。就在她开始盘算屏风的价钱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