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飞把所需的东西运到了大榕树下,用拖线板在楚安然家取了电就可以了。
他需要一张桌子,到时候可以帮人写写对联,增加一份收入。
楚安然家有一个学生课桌,双屉的那种,多年了,以前是他和楚安然放学回家,就在这个桌上一起做作业。
双屉桌下有一堆书,李惠飞拿起翻了翻,应该是楚安然的大学教材。
“安然姐,这些书借给我看看,行吗?”李惠飞以前在楚安然家里,无论要什么,拿什么,首先都得征询她的意见。
这是楚有才第一眼看重他的地方,那时他才三岁。有句话说,三岁看老。李惠飞是很顽皮,但能做到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
实质上,这是雷丽芳平时严格要求的,她只是担心李惠飞把她的货弄乱了,到时候找起来很麻烦。
“你需要什么,不用告诉我,自己拿就是。”楚安然还笑了一下,“毛毛,这儿就是你的家。”
这儿就是你的家,也是楚安然小时候多次给他说过,当时李惠飞说,就是我的家,我先得要问我妈妈。
李惠飞把楚安然的教材放在了一边,在搬双屉桌时,里面两个抽屉掉了出来。
楚安然走过来,把两个抽屉拿走了。
他搬了搬桌子,正准备出门,桌子下又掉出一个东西来。
李惠飞看着是一个32开的笔记本,捡起来一看,却是楚有才的日记本。
楚有才有个习惯就是写日记,每天晚上安顿好李惠飞和楚安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个桌前写日记。
李惠飞看了一眼楚安然,见她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这儿,就顺手把日记本塞进了楚安然的教材之中。
神马市有个风俗,凡是离世之人,个人使用的日常用品都会烧掉或者扔弃,这个日记本能幸存下来,可能会是个意外。
他不想让楚安然知道这个日记本的存在,以防再次触动她痛苦的神经,至少是现在不能。
一切准备就绪,在大榕树下,双屉桌盖上红布,桌子一边是雪柜,专门放雪糕和冰淇淋,一边是冷柜,放着各种饮料,还有醪糟和米酒。
两个抽屉,一个用来装钱,一边放着写对联的红纸。
摊子的旁边立了一块牌子,上书“写对联”,字迹笔酣墨饱,遒劲有力。
李开兴看着儿子忙里忙外的,好不开心。
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儿子已经长大了,就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冲他笑笑,什么话没说,就走了。
这一动作,把李惠飞弄得是一愣一愣的。
刚一摆好,就围上来一群人,当然最多的是平时在这儿纳凉的老人们。
“我要一碗醪糟。”
“我要一个米酒。”
老人们说,小摊开张,自己得捧场。
李惠飞刚开始不想收钱,老人说你这小本生意,我们不能白吃。
“感谢爷爷奶奶的支持!您们就是我的vip顾客,醪糟和米酒打五折。”李惠飞拗不过,只有如此。
“你这是打骨折呢,我们都有退休金,这点小东西我们还是吃得起。”老人们不答应,李惠飞只有看着他们给。
本来就处在交通要道旁,老人们聚在一起有了人气,一时引得很多人前来看个究竟。
见有醪糟和米酒,还是冰镇的,一时“客隆盈门”,把李惠飞和楚安然忙得手忙脚乱,幸好有几位老人过来帮忙,才不至于乱套。
楚安然没想到小摊这么爆火,忙说:“毛毛,醪糟和米酒估计不够。”
再做醪糟,至少需要两天。李惠飞原来只想试试再说,没想到这么好卖。
“毛毛,你回去做米酒吧,这儿有我呢。”楚安然心里其实不想李惠飞离开,看生意这么好,也顾不上了。
“对,惠飞,我们反正没事干,你去忙吧,这儿可不能断顿。”几位老人说。
李惠飞想想也是,这事宜快不宜迟,进屋顺手拿了楚安然的几本教材,骑着三轮车,向外婆家飞奔。
他想好了,要在自己的老屋架锅蒸糯米,两边做,才能顾得上需求。
李惠飞刚一走,麻烦来了,城管来到了小摊前。
“这是谁的摊?!”城管高喊,“这儿不让摆摊,你们不知道吗?!”
这时几个老人走过来。
“这是我们小区的地盘,怎么就不让摆了?”老人开始和城管理论。
“就是,一没妨碍交通,二没影响市容,三没扰乱治安。”一下子,老人们都过来了。
“我说不让摆就不让摆!”城管一点都不客气。
“我说,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你知道这是谁摆得摊吗?”一个老人过来劝着城管。
“我管他是谁?!”城管依旧不理。
“李惠飞你不知道是谁,但你知道他四叔李开邦吧?市经贸委主任。”那位老人说。
城管一听愣住了。
“你再看看,这个是楚安然,一中楚有才老师的女儿。”老人笑着说。
城管看了看正在收钱找钱的楚安然,楚有才刚离世,这没什么,但楚有才的二弟是区长,三叔是区国土局的。
这无论是李家还是楚家,这是小小的一个城管不敢开罪的,这里能不能摆摊,确实存在争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城管说了一句不要占用行人车辆通道后,就走了。
城管刚来时,楚安然就知道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来应付,她不能也不愿意打着叔叔的旗号,可幸亏有老人帮忙,老人们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
就是李惠飞在这儿,按照他的秉性,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叔叔舅舅们搬出来。
她这才觉得李惠飞做事高明,先笼络这些老人,以后为自己增开便利。
城管刚走,就有一辆大奔过来,停在了旁边。
接着,从车上走下一人来,一身束身长裙,把身材衬托得曼妙婀娜,蹬着高跟鞋向着小摊款款而来。
这人就是沙冬梅,在车上看到写对联三个字,那字迹她非常熟悉,便知是李惠飞。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李惠飞会在这儿摆摊。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小摊,却没有发现李惠飞的身影,而高挑的楚安然就落入她的眼帘。
沙冬梅很是吃了一惊,上次碰到雷丢丢,已觉得对方相貌不俗,这次看到楚安然,便觉得自己有些黯然失色。
再仔细看时,沙冬梅不觉得停下了脚步,她认出了楚安然,是班主任楚有才的女儿。
当年,市一中长达六年的“赏花秀”,她记忆犹新。她在考虑,要不要继续上前。
沙冬梅认识楚安然,但楚安然不认识她。
她脑子里混乱地转了很久,这楚安然可是高她几届的师姐,李惠飞有可能和师姐谈恋爱?
直觉告诉她,应该不会,但也不能不防,这李惠飞太有女人缘了,弄不好,自己连个备胎都算不上,当时自己可是李惠飞的不二人选。
沙冬梅转身回到车里,脑子里慌乱不堪,就这样离开,她心有不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写了张纸条。
“李惠飞去哪儿了?”沙冬梅再次来到小摊前,问楚安然。她没有介绍自己,现在她不愿意惊动这个师姐。
“他有事,可能很晚才回。”楚安然看着沙冬梅,心里想着,刚刚摆上摊,怎么有人就知道是李惠飞的摊了?看来此人和毛毛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等他回来我转告。”楚安然只是客套了一句。
这句客套,可勾起了沙冬梅心中酸酸的怒火。
“我让他给我写一副对联!”说着,就把纸条递了过去。
“好,我会告诉他。”楚安然并没有看纸条,顺手就放在了桌子的抽屉里。
楚安然看了这女孩离去的背影,感觉这女孩倒是和毛毛般配,但觉得缺少了一点东西,是什么,她现在心里没有答案。
沙冬梅有些失落,她递给楚安然的纸条,楚安然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这也太打击自己了。女孩的心思很敏感的,这楚安然如此蔑视自己。
如果是有女人想让自己捎东西给自己心爱的人,她会首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老考虑要不要拒绝。
交给楚安然的纸条,她的目的就是让楚安然看看,借此来让对方明白,自己才是李惠飞的女朋友。
可能在楚安然的心里,自己就如大师兄,翻了筋斗到了天边,撒一泡尿,想标明自己的领地。可楚安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就把自己压在山下了。
李惠飞回到外婆家一阵忙过之后,在蒸糯米之时,才有空拿起楚安然的教材。
没时间泡糯米了,直接用开水煮一会,捞起直接入甑子蒸,蒸的时间有些漫长,才拿了楚安然的教材回来看看。
没想到,把楚有才留下的日记带回来了。
他心里很矛盾,要不要打开日记本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又觉得这么做,显得有些卑鄙,这可是楚老师的隐私。
这一想法,彻底乱了他的心思,他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矛盾过,拿起楚安然的教材,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最后他心一横,手发着抖,慢慢地打开了日记。
这可能是楚有才新的日记本,没有写几页,后面都是很多未写的空白页。
1998年6月20日,周六,天气晴
今天下午骑车去夏雪家家访,再次看到她家破旧的房屋,心里还是有些发酸。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竟然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看得出来,她的爸爸还有些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这可能是夏雪思想压力所在,难道这就是她成绩波动的根源?
夏雪的基础应该不亚于惠飞,也是有实力冲刺北大的,不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家庭的因素,毁了她的一生。
回来经过五里村时,路边不远处,有人在一个屋顶上争吵着什么,迎着夕阳,逆光之下,出现丝丝缕缕的光线,氤氲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还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可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难道是自己老眼昏花?唉,是不是年纪大了,视力越来越差了。
李惠飞看了楚有才的第一篇日记,不敢再看。在日记里,楚有才只是一笔带过提到了自己,但可能在他的心中,自己是他最好的学生。
夏雪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平时不爱说话,脸上始终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在高三,她的成绩没有一次超过自己,楚老师怎么得出她能冲刺北大这个结论呢?
但是自己没有争气,第一天考试时,李惠飞还有点超常发挥,但第二天明显有些精力不济,第三天考试时,竟然出现了幻觉,一会儿走进外婆的世界,一会儿又跨入有楚有才的梦境里。
就连监考老师,也没发觉他的异常。
考试结束后,他只能把痛苦埋在心里,不想再触碰,事已至此,以后不能活在无法改变事实的世界里,那样,对自己绝对是一种毁灭。
现在看了楚有才的日记,回首往事,心里全乱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李惠飞在冰箱上面找了一个保鲜袋,把楚有才的日记包裹严实,塞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蹲在灶前,加了几块木柴,然后走到屋外的一棵树下,伸出拳头,狠狠地砸在树干上绑着的一本书上。
小时候,李惠飞很瘦小,外婆为了让他强身健体,就叫他跟村里一个外来人员学习拳法。那个人就教他一个方法,把一本书紧紧地绑在树上,每天击打这本书,直至练到一拳把外面的一张纸打破,就算练成了。
说练武不练功,等于一场空,这样练下去才是真功夫。李惠飞亲眼见到那人一拳打破两层纸,他羡慕极了,没过多少天,那个外地人就被抓走了,说是在逃犯。
李惠飞没坚持几天,后来得知楚安然私下里在练脚法,楚安然就让他坚持,这样,两人偷偷地,一人练脚,一人练拳,楚安然有一天对他说,我们这叫手足无情。
练起来没有那么容易,又很枯燥无味,但楚安然一直鼓励他,这样,开心时他练,不开心发泄,无聊时解闷,但现在他只能一拳击穿一层纸。
李惠飞练了一下拳,汗如雨下,他现在尤其喜欢流汗流透汗的感觉,流汗过后能让他浑身轻松,再闹心的事也不值一提了。
流过汗之后,刚才看楚有才日记后的杂乱心绪归于平静,开始看起楚安然的教材来。
楚安然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这个教材正是李惠飞所需要的,一下子看着入迷。楚安然喜欢在课本中备注,这大概是老师所讲解的内容。
李惠飞有看不懂的地方,就看看旁边楚安然的备注,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现在就如一个饥渴的人,扑在一个面包上。